向彼方 第175章 非人之人1

四匹驯马的蹄声在幽静的树林中形成了杂乱却又颇有韵律的节奏，其间亦伴随着簌簌的树叶声响，使得这冰冷的行程不再那么枯燥。

洛瑞恩在马背上俯下身子，用手抓挠膝盖上方的腿部——那是他断肢的截断处。为了方便骑马与长途的步行，他特意让曾经当过木匠的泽尔克为他做了一条松木假腿。假腿刚制作完成的时候，泽尔克在哨兵塔大厅展示，向众人炫耀自己的杰作。实话说，若不是他特意说明，鲜有人能看出他手中这个连接着一个托盘的粗细不匀的木棍是一条假腿。不过，当洛瑞恩穿上长筒靴子以后，便无法再看到里面的假腿是否丑陋。眼下这条假腿确实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它使得洛瑞恩能自如地踩踏马镫，自如地夹紧马腹。于是哪怕在假腿与断肢的连接处出现瘙痒的状况，洛瑞恩也忍了。

在洛瑞恩身后的是壮汉克雷芒，他巨大的身躯令他身下的灰色驯马都相形见绌，仿佛一个大人骑着一匹孩童的玩具木马。驯马时不时地低头吐出舌头，随即又打个鼻响，显然驮着这个“巨人”使它比其他几匹驯马更快地消耗体力。

与克雷芒并辔而行的是埃卢温，曾经的圣堂骑士团骑士，如今又穿上了锁甲披风。虽然这身暗灰色锁甲陈旧破败，胸前满是被剑划过的痕迹，亦有几处褐色的锈迹，但不知为何，穿在埃卢温的身上仿佛又重新焕发出其原有的色泽与光亮。

克雷芒无法安于沉寂，他偶尔会向洛瑞恩搭讪说话，偶尔又会陷入到自言自语的状态，这与他身边一路沉默的埃卢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经过与埃卢温的一战，即便天性好斗的克雷芒也会顾忌这位前圣堂骑士团骑士（克雷芒至今仍不知道埃卢温曾经的身份）。有一次，他对殿后的柯温讲了个关于妓女与修士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忘乎所以，然而当他看到埃卢温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时，立马止住了笑容，随后嘴中便开始咕哝着些什么。

在四人队伍的最后便是柯温。即便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为何洛瑞恩会如此执着地选择他参与深林的调查。他只不过是个吟游诗人，在来到哨兵塔前从来没有握过铁剑，更是不懂如何战斗，他什么都不会，只有鲁特琴与歌唱是他所擅长的事。

在第一次调查牟里亚人逃生归来后，洛瑞恩开始称呼他为“战士”。可如今回想起来，除了他艰难地将洛瑞恩带回哨兵塔的旅途，再往前关于如何战斗的过程，记忆却已变得模糊不清。他这个“战士”似乎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眷顾，而后他以超乎常人的速度与技巧迅速地将三个牟利人杀死，却依然让那个女牟里亚人带走了葛蒙德。

回到哨兵塔的日子中，他曾趁所有的被流放者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来到庭院校场，尝试复现那场战斗中出现过的动作与身手。然而他只是举着训练用的钝剑挥舞了几下，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遑论在两个十数码距离的两个目标间瞬息移动。

当然，在归来后的这些日子里，柯温也并非没有长进。那把沉重的灌铅铁剑，帮他提升了手臂的力量，虽然动作依旧笨拙，但手持铁剑劈砍已是得心应手……或许洛瑞恩的那句“战士”也在激励着他。

关于这次调查行动，洛瑞恩早在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开始计划。这一次，他们将不再是仅仅面对牟里亚人，而是要更加深入凛冽谷——或许是沿着峭壁向下一百尺，或者更深，直到寻找到他们可以着陆的岩壁洞穴。

在柯温看来，他们远没有准备好。以领头的洛瑞恩来说，他现今失去了一条腿，这使得他的行动无法如原先那样敏捷，若是再一次遇到牟里亚人的埋伏，那么他只能乖乖就擒。即便他们此行躲过了牟里亚人的攻击，那么在攀爬岩壁时，拖着一条假腿也将成为累赘与麻烦。

再者，此行的队伍规模较先前探查牟里亚的行动也有所缩减。“这是为了更好地隐蔽我们的行动。”洛瑞恩在出发前向他们解释道，“随着我们进入深林，越来越接近凛冽谷的崖壁，遇到牟里亚人的可能性也随之增长，而一个小规模的队伍既能快速地行动，也能很好地躲开牟里亚人的警戒范围。”于是，调查行动的人数最终确定在了四人。

柯温并非不相信四人的队伍能完成这项任务，毕竟无论是身形魁梧的克雷芒，还是剑术高超的埃卢温都已经在校场上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所担心的正是自己在面对高崖峭壁时会变得四肢无力，头脑空白。他害怕高处，曾经有一次，他乘着巨型桨帆船前往十二联合城邦，当他们的船进入荒原领的海域，独眼船长告诉他，在桨帆船右舷的海岸上有一片红色泻湖，但在甲板上却无法看到。船长建议他爬上主桅杆的鸦巢，站得高才能望得远。他兴冲冲地开始攀爬绳梯，当爬到一半时，他好奇地向下看了一眼身下甲板上的船长，结果立时头晕目眩，手脚酸软。他死死地抓住绳梯，不敢再继续往上爬，可也没法找到往下走的绳索。于是他就这么在半空中僵持了几个时辰，直到他们的船已经驶过泻湖，直到太阳从头顶慢慢沉入西方的天际，他的体力终于耗尽。之后他完全没有了意识，等醒来后，已经躺在了舱室内的木板床上。后来独眼船长告诉他，他晕了过去，然后从绳梯上摔了下来，好在有几个水手反应及时，合力接住了他，他才没有受伤。“不过我的小伙子可没那么幸运咯。”船长一只眼睛上的眉毛因愁闷而下弯，“他们在接住你的时候胳膊受了伤，他们没法干活，这让我们的船航期变长。你得赔偿我的损失，歌手。否则到下一个岛屿补给时，我将不得不把你赶下船了去。”赔付三枚金国王的惨痛教训在此后的生命中一直在不断地提醒柯温，要远离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