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彼方 第132章 虚弱的骑士4

就在不久前，他正是从这堵城墙进入当阳城。当时他与银指科斯一同来到此地——最后一次看到这位歌手是在比武大会的宴会上，不知现在他是否已经离开当阳城——当时他还怀着的一身武艺与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计划，如今却都已经离他远去。

随着夜幕的渐深，绿茵河沉浸至渗人的漆黑之中，却也使神之眼紫色的星芒愈发明亮。它如千万年以来不变的姿态悬在天际，凝视这个世界。

祂能注意到千万人中渺小的我吗？驰骋在被雪覆盖的河岸草地上时，他情不自禁地仰望神之眼思索到。自神判之战后他就不再信奉神明，可在青草之河的几天，那些梦让他又开始对神明将信将疑——又或许是因为在比武大会上看到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如果不是神明，又该用什么来解释那道白光，如何解释松木林中的白骨大军。

他继续骑着身下的栗马，追随前面的女人。左手边出现了零星的光点，那是农户茅草屋中的灯火，但那并非是他们的目的地。于是没一会儿，光点从他们的侧边经过，然后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之后便又是一段无人的野路。

月光时断时续地洒在绿茵河的河面，它像个羞涩的少女，既想与人见面，却又害羞得躲起来。虫子藏匿于枯草之中，昔日奔放的鸣叫也被这寒冷的大雪所制止。

“我们要去哪？”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他感觉自己在马背上已经骑了一天一夜——事实上只是从傍晚骑到入夜——他的肩膀与腰背酸痛得厉害，两只手麻木得没了知觉，脑袋更是胀痛得无以复加。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虚弱自始至终都在伴随着他，从未离开过。

“就快到了，爵士。”女人依旧器宇轩昂地骑在马背上答道。她的黑马随即缓下了速度，渐渐与他并辔而行。

短暂的月光将她白皙的脸庞照得更加耀眼，仿若阳光下的白雪。她有着如此美丽的面容，如果她能够学些针线女红，学些淑女礼仪，那么将有无数骑士为之倾倒。曾经有一首歌谣便是歌颂骑士与农家少女的爱情……思及此，他又想起了银指科斯，不知为何，在这些天中他想到科斯的次数远多于克里沃，甚至还在沉睡中梦到过他。

“你是谁？”他侧过头突如其来地问女人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也该告诉我你的。”

“你指的名字是亚森·瑞尔？”女人似笑非笑地反问。

“不，我就是亚森·瑞尔。”他郑重地回道。

“那么维戈·塔米姆呢？”

“那也是我，是我以前的名字——不，是第二个名字。”他莫名有些心虚地解释。

“哈，隐姓埋名这一招确实不错。”女人忽然微笑了一下说，“用的却是王国骑士团骑士的名字，虽然后人鲜有知晓这位骑士名号，但终归是有人了解的。”

她还是不相信我的话，他感到沮丧，无力辩驳。如果“长夜”还在我身边，或许我可以拔出来将苍白剑刃展示给她看，以证明他便是亚森·瑞尔，而那把举世闻名的以苍白之铁打造的长剑便是前王国骑士团团长戴欧斯·塔加斯特交托于他的。然而现在“长夜”不见了，而我再也无法将自己的名字取回。

“莉卡·巴比尔特。”女人倏地念出一串名字。

“什么？”他有些恍惚地问道。

“我的名字，莉卡·巴比尔特。”女人的语气中满是骄傲。

“巴比尔特……”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两匹驯马交错的蹄声惹得他心绪不安。

“你肯定知道，爵士。让我来提醒你。”女人故作神秘地说，随后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了歌谣，“……一座美丽的城堡，鸟儿在上盘旋，芬芳在此绽放。啊，啊，美丽的城堡，七彩之色涂装，引人竞相观瞧……”

只是几句轻声的哼唱，却让整个绿茵河都为之沉醉，让躲在云翳中的圆月也忍不住以真面目示人。他也被莉卡·巴比尔特的歌谣所震惊，却并非因为她宛转悠扬的嗓音，而是她唱的内容。

他终于想起来了。在边疆地的时候，他听过别的吟游诗人弹奏演唱这首歌谣——《美丽的鹫巢堡》，他还依稀记得科斯被人要求唱这首歌的时候窘迫的表情。是了，巴比尔特，那正是鹫巢堡伯爵的姓氏，这也就意味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便是伯爵之女，是个名副其实的贵族小姐。

须臾间，更多的回忆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个洞穴，那具尸体，那柄断剑……

“鹫巢堡……”他有些磕巴地说道，“可是你……你不是已经……”

“死了？”莉卡替他说完，“不，我没有死。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掉？”

大大的疑惑在他心中萦绕。于是他将在红橡木镇看到的悬赏，关于鹫巢堡女骑士的戏谑，在熊洞中发现的一具腐烂尸体以及剑刃崩凹的残破长剑事无巨细地讲述给莉卡。

听完之后，莉卡陷入了片刻的沉吟，他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显露出一抹黯然的神色。

“我知道父亲为了找到我悬赏数百金国王。”她的语气中有些许哀伤，“但我没想到她会……”

“她？”

莉卡抬眼望向他，碧蓝的眼瞳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澄澈。“她是我的侍女。”她说，“在我逃出鹫巢堡前，我将计划告诉了她。当然从一开始，她也是我计划的一个重要部分。”

他大致猜到了莉卡的所谓的计划。

“我让她在我离开后偷偷溜出鹫巢堡，将我的断剑与盔甲扔在某片树林中，或是某个洞穴里。这样她在鹫巢堡的西边假造我失踪死亡的迹象，而我自己则往东行进。”她暗暗地叹了口气，“她是个勇敢的女孩，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让她完成我的计划。可我不知道她会因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