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府的暖阁,是大梁京中数一数二的清净地。朱红廊柱雕着缠枝莲纹,廊下悬着的铜铃被穿堂风拂过,也只漏出几声细碎的响,生怕扰了殿内的静谧。暖阁深处,一尊半人高的鎏金博山炉稳稳立在铺着锦缎的高几上,炉身镂空的山峦间,沉水香化作缕缕青烟,不急不缓地漫出来。那香气醇厚绵长,不似寻常熏香那般张扬,倒像上好的糯米酒,沾着暖意,将雕花窗棂间漏进来的午后光影都染得绵软,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似在这香雾里放缓了脚步,沉沉浮浮,懒懒散散。
张希安垂首立在殿中,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鎏金砖地。砖面冰凉,透过薄薄的靴底渗上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他身上的玄色官袍是新制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被浆洗得挺括有型,腰间束着玉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只是官袍下摆,还沾着几星殿外新绿的柳絮——方才他一路快步赶来,穿过王府里栽满垂柳的长堤,那些趁风而起的柳絮便缠上了衣摆,带着点春日的鲜活,与这暖阁里沉郁的香、肃穆的气,格格不入。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金砖的纹路间,能清晰看见砖面上倒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玉牌,那玉牌是和田暖玉所制,被他盘玩得温润通透,触手生温。玉牌上刻着他的官阶与姓名,此刻却像是烙铁一般,让他指尖微微发颤。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博山炉里香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上,让他原本就不平静的心境,更添了几分忐忑。
“成王殿下的意思是……?”
终于,他抬起眼,目光微颤着望向软榻上的身影。那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既不过分急切,也不显得淡漠,像一片被春风拂过的柳叶,轻轻扫过水面,只泛起一圈极淡的涟漪,转瞬即逝。他的声线平稳,只是尾音微微上扬,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软榻上的成王,斜斜倚着铺着白狐裘的软枕,姿态闲散。他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俊朗,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寒潭,让人看不透眼底的情绪。他随手将手中一卷奏折搁在旁边的描金案头,奏折落下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暖阁里却格外清晰。成王指节抵着唇,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不似开怀,倒带着几分玩味,像是猫捉老鼠前的戏谑。
“过几日,我想跟父皇请奏,让你顶了李天寿的位置,做青州府的镇军统领。”
他说着,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上,眼底浮起明显的促狭,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玩物。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脸上,明明是暖光,却偏生让他眼底的笑意多了几分凉薄。
“如何?这可是许多人削尖脑袋都求不来的肥差。”
青州府镇军统领。
这七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张希安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漏了半拍。李天寿的名字,他如雷贯耳。那是青州府的老牌将领,手握重兵,镇守青州十余年,根基深厚,权势赫赫。而青州府,地处大梁东南要冲,一面靠海,一面接壤边境,不仅是漕运枢纽,更是军事重镇,城中驻扎着三千重甲骑兵,那是大梁最精锐的部队之一,战力强悍,是朝廷倚重的屏障。
这样的位置,的确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多少武将熬白了头,耗尽了心力,也未必能得此殊荣。张希安自认在军中历练多年,弓马娴熟,兵法略通,可论资历,论根基,比他强的大有人在。成王殿下为何会选中他?
来不及细想,巨大的惊喜与惶恐交织在一起,冲得他心神激荡。他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半步,旋即单膝触地,“咚”的一声闷响,重重磕在冰凉的鎏金砖上。那声响沉闷而有力,惊得博山炉里的青烟都猛地晃动了一下,绵密的香雾瞬间散开,又缓缓聚拢。
张希安额头紧紧贴住金砖,冰凉的触感透过额间的肌肤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能感觉到额角的青筋在突突跳动,声线带着难以抑制的沉哑,却又透着滚烫的决绝:“多谢殿下信任。下官便是粉身碎骨,也定要守住这青州军防,不负殿下栽培。”
尾音落下时,带着几分颤音,仿佛方才那一声叩拜,已用尽了他半腔热血。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官职,更是成王殿下的一份沉甸甸的托付。从今往后,他便是成王的人了,荣辱兴衰,皆系于这位年轻的殿下身上。
“慢着。”
成王突然开口,屈指叩了叩案角,发出“笃笃”的声响。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暖阁里的气氛骤然冷了三分。张希安正要起身的动作一顿,维持着叩拜的姿势,心头莫名一紧。
“我可不是平白赏你官做。”成王的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戏谑,多了几分冷冽,“父皇那关未必好过,李天寿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定会从中作梗。更紧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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