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上元夜,能把人的眼睛都晃瞎。
朱雀大街成了条奔涌的光河,龙灯狮灯翻滚,爆竹和烟花炸得震耳欲聋。仕女们的香风混着胡饼摊子的焦香,富贵人家的酒气缠着穷汉身上的汗味儿,全被这沸腾的人声搅在一块,泼洒向夜空。
狄仁杰却觉得这热闹底下,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沿着皇城高墙投下的那片巨大阴影缓步走着,绯红的官袍被远近灯火偶尔映亮一角。欢声浪语隔着一重墙壁传来,显得有些虚飘。他蹙着眉,目光扫过墙头那些执戟肃立、纹丝不动的禁军黑影。
太闹了。闹得让人心慌。
突然,前方那片喧嚣像是被刀子猛地切掉了一块,骤然地一静。紧接着,几声短促尖利的惊叫炸起,恐慌像瘟疫般猛地扩散开来!
“死人了!墙上!墙上挂着死人!”
人流像炸开的蚂蚁窝,混乱地推搡奔突,全都躲闪着皇城东南角楼的方向。
狄仁杰脸色一沉,步子瞬间加快,几乎带风。李元芳如同鬼魅般从一旁人群中闪出,无声地护在他身侧,右手紧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
角楼下,已被闻讯赶来的金吾卫勉强拉起一道松散的人墙,外围的百姓个个踮着脚,面色惊惶,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里透着股寒意。
狄仁杰亮出身份,排开士卒,只一眼,那景象便狠狠撞入眼底——
四丈多高的青灰城墙之上,一个白衣人影被几根粗长的铁钉,硬生生地钉成了一个“大”字。是个女子,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素色衣裙在夜风里微微晃动。暗红色的血痕从她眼睛、鼻孔、嘴角蜿蜒爬出,在她惨白的脸上划出几道狰狞的曲线。
尸身旁边的砖墙上,两个扭曲狂放、仿佛用血抹出来的大字,在火光下触目惊心:
天罚!
那字写得张牙舞爪,透着一股子歇斯底里的怨毒。
“戒严!所有人,后退二十步!”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沸油里,瞬间压住了场子。他面沉如水,只有眼底深处,寒光乍现。
仵作吓得腿软,被李元芳拎着,架上梯子,哆哆嗦嗦地去卸那尸体。铁钉咬进砖缝极深,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好不容易才将尸身放下,平摊在草席上。
浓重的血腥味和城墙冰冷的土腥气混在一起,弥漫开来。
狄仁杰挥退旁人,亲自蹲了下去。女子很年轻,死前极度痛苦,面容扭曲。他避开血迹,细看伤口——是活着被钉上去的。七窍流血,像是中了极烈的毒。
他的目光像梳子,细细篦过尸身。衣料普通,但边角缝得细密。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只指尖有些细微的磨损。他轻轻掰开她紧握的右手,空的。再想去撬她咬死的牙关时,动作微微一顿。
李元芳立刻将火把凑近了些。
狄仁杰用了巧劲,抵开下颌。喉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他屏住呼吸,用银镊子极小心地探入,夹住,缓缓拖出——
是半枚青铜雀鸟符信。鸟首方向,纹路古拙怪异,断口参差,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掰断的。冰凉沉重,沾满了粘稠的黑血和涎液。
“天罚…”狄仁杰指尖摩挲着雀符上冰冷的刻痕,又抬眼看了看高墙上那狰狞的血字,“…弄鬼的把戏。真要是天罚,用得着铁钉和毒药?”
他站起身,将雀符用干净绢帕包好,“元芳,立刻去查,近日有无年轻女子失踪,特别是可能和西域沾边的。再,”他声音压得更低,“找军中老人,悄悄问,三年前在西域当过值、尤其是打过仗、折过人的老兵,认不认得这东西。”
“是!”李元芳抱拳,转身便扎进了人群。
**二**
京兆府的殓房,气味总是冲鼻子。醋和石灰也压不住那股子隐隐的腐臭。
狄仁杰看着仵作递上的验状。
“...中的是牵机类的剧毒,发作时痛苦万分,浑身抽搐,血涌七窍。之后才是被铁钉贯穿肩胛,活活钉死。死亡时辰,大概在昨夜戌时到亥时间。还有,大人,死者不像普通人家,她齿缝舌根底下,沾着些极细碎的金屑,寻常百姓绝无可能接触。”
“金屑?”狄仁杰目光一凝。
“是,大人,微末得很,混在血污里,差点就漏过去了。”
狄仁杰沉吟着。那半枚雀符已清理过,在午后冷光下泛着幽青,符文走势带着明显的异域气。断口粗糙,残留着暴力的痕迹。
“大人!”一个书吏慌慌张跑进来,额头见汗,“您昨日让调的三年前西域那边,特别是疏勒河一带遭过大事的军务卷宗…库、库吏说…”
“说什么?”
“说所有相关案卷,今天一早就被宫里内侍省的人,全部提走了!说是机密重务,没有特旨,谁都不能再看!”
狄仁杰握着雀符的手指猛地收紧。宫里?内侍省?动作快得离谱!快得像是早就等着他这一步。
“知道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挥退了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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