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长安,闷热如蒸笼。空气凝滞,连平日里最聒噪的夏蝉,此刻也偃旗息鼓,只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这寂静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坊市屋脊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巡夜的老更夫王五,拖着疲惫的步子,手中的梆子也敲得有气无力,单调的“笃、笃”声在空旷的街巷里撞出空洞的回响,很快又被厚重的夜幕吞没。
他转过光德坊的街角,习惯性地朝坊内深处那几座显赫的府邸方向瞥了一眼。目光掠过兵部侍郎周显府邸那高耸的院墙时,动作猛地僵住,梆子“哐当”一声砸在脚边的青石板上。
墙头!
一个东西,正无声无息地翻越墙头。
那绝非人形。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勉强勾勒出那东西的轮廓:约莫三尺高矮,四肢细长僵硬,关节处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棱角分明的转折。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比例怪异,在朦胧的光影下,像一颗被硬生生按在肩膀上的硕大木球。它翻墙的动作笨拙却异常迅捷,如同被无形之手粗暴地提起又放下,发出极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那是木头摩擦挤压的声响。
王五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将一声几欲冲破喉咙的凄厉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整个人瘫靠在冰冷的坊墙上,簌簌发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诡异的木偶身影消失在周府内院的黑暗里。
“鬼…鬼市傀儡索命了……”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呓语从他齿缝间挤出。他挣扎着想逃,想敲响警锣,可四肢百骸仿佛已不属于自己。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晰无比地从周府内院传来,狠狠砸在王五的耳膜上。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到极点、仿佛被扼断脖子的鸡鸣般的惨叫。那声音只响了半瞬,便戛然而止,留下的是更加深不见底的恐怖回响。
王五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瘫软在地。
***
当狄仁杰带着李元芳和几名大理寺差役匆匆赶到光德坊周显府邸时,天色已近破晓。沉闷的空气并未因晨曦将至而有所缓解,反而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兵部侍郎周显,官居三品,此刻仰面倒在书房冰凉的金砖地上。双目圆睁,瞳孔里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无法言喻的惊怖。他的脸膛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口鼻周围残留着少许白沫,脖子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勒痕或创伤,唯有一道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针孔,隐在左侧耳垂下方。
然而,真正让在场所有人心底寒气直冒的,并非周显的死状,而是矗立在他尸体旁的那个东西。
一具提线傀儡。
它静静地立着,约三尺高,以某种深色硬木雕琢而成,关节处铆钉清晰可见,显得异常粗粝。傀儡的面部被拙劣地涂上了油彩,两腮涂着两团刺目的、不自然的嫣红,嘴角向上夸张地咧开,形成一个凝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空洞的眼眶里,嵌着两颗打磨光滑的深色琉璃珠,在差役手中摇曳的火把光芒下,反射着冰冷、无机质的光,如同深渊凝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它的双臂自然下垂,一只手中,紧紧攥着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寒芒的钢针。
这笑容,这姿态,这冰冷无情的注视,与死者脸上凝固的恐惧形成了地狱般的对比。
“又…又是一具傀儡!” 一个年轻差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死物随时会暴起伤人。
李元芳眉头紧锁,按着腰间的佩刀,魁梧的身躯绷得如一张拉满的弓,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整个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他沉声道:“大人,手法与三日前暴毙的工部司库张大人一模一样!同样的针孔位置,同样的死状,同样的……这东西陪在尸体旁。”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应。他面沉如水,那双阅尽世情的深邃眼眸,此刻正紧紧锁在那具傀儡身上。他缓步上前,动作轻捷沉稳,如同靠近一头蛰伏的猛兽。他并未直接触碰傀儡,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隔着帕子,极其小心地拈起傀儡紧握钢针的那只木手。
触手冰凉坚硬。他凑近细看那根钢针,针尖在火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是淬过剧毒。
“针尖带毒,见血封喉。”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却让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他目光上移,落在傀儡那咧开的、涂着油彩的嘴角上,停留片刻,随即又转向它僵硬的脖颈。
那里,在深色木料的纹理间,一个微小的印记,如同古老器物上的钤记,清晰地烙印其上。印记的线条古朴繁复,带着某种神秘而衰败的气息。
狄仁杰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缓缓直起身,目光离开那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傀儡,扫过书房内价值不菲的陈设,最后落回周显青紫扭曲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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