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日头,沉甸甸地坠向西边的天际,将鸿胪寺那一片片深沉的琉璃瓦染成一片熔金。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奇特的凝滞,混杂着异域香料——浓烈的没药、辛辣的胡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甜得发腻的玫瑰水气味。这本是万国来朝的煌煌气象,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与诡异。鸿胪寺内那专为接待波斯使团辟出的雅致院落,更是死寂得如同深潭。
狄仁杰撩开那垂落至地的厚重锦缎门帘,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那甜腻的异香猛烈地撞了上来,饶是他见惯生死,胃里也不由得一阵翻搅。眼前景象,触目惊心。
波斯正使阿罗撼仰面倒在铺着华丽波斯地毯的厅堂中央,双目圆睁,眼珠几乎要迸出眶外,直勾勾地瞪着彩绘藻井。他面色青紫,嘴唇乌黑,口角残留着一缕已然凝固的暗褐色血沫。那身象征着尊贵身份的、以金线满绣繁复花纹的朱红锦袍,前襟被喷溅的污血浸透了一大片,颜色暗沉得令人心悸。他的双手十指,以一种极度痉挛的姿态死死抠抓着身下名贵的地毯,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曾与某种无形的恐惧进行过绝望的搏斗。
使团随行的三名副使、一位通译,连同数名仆从,姿态各异地倒毙在厅堂各处。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趴伏在案几之上,有的甚至倒在了通往内室的门槛边。无一例外,皆是青紫面庞,口鼻溢血,死状凄厉可怖。案几上精美的银壶倾倒,里面昂贵的波斯葡萄美酒汩汩流出,在地毯上蜿蜒出深紫色的溪流,与暗红的血迹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死亡与奢靡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狄公。”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金石相击。李元芳按剑而立,玄色的千牛卫军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年轻的面庞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扫过满室狼藉,最终落在狄仁杰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现场已封锁,内外隔绝。仵作正在路上。”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并未离开那些扭曲的尸体,眉头锁得更紧。他缓步上前,绕过倾倒的银壶和凝固的血泊,在正使阿罗撼的尸体旁蹲了下来。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尸体,而是极其谨慎地悬在死者青紫肿胀的面部上方一寸之处,缓缓移动,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暴毙……七窍流血,面呈青紫,确是剧毒攻心之状。” 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死寂的厅堂中回荡,“然,此毒发作之急,毒性之猛,世所罕见。”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阿罗撼那双死死抠抓地毯、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的手上。指甲缝里,似乎沾染着一些污垢。
他示意一旁的随行书吏递过一枚小巧的银质镊子和一方雪白的素绢。狄仁杰屏息凝神,动作轻巧得如同拈花,用镊子尖端极其小心地探入阿罗撼右手拇指的指甲缝隙中,轻轻剔刮。一点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亮金色粉末,被剥离出来,落在展开的白绢之上。
狄仁杰举起白绢,凑近从高窗透入的最后一缕斜阳。那金粉在微光下,闪烁着一种奇特的、非比寻常的细碎光芒,并非寻常金箔那般纯正,反而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幽冷的暗泽。
“元芳,你看此物。” 狄仁杰将白绢递向李元芳。
李元芳趋近细观,剑眉微蹙:“金粉?质地似乎……有些特别。”
“嗯,”狄仁杰的目光变得深邃,“非寻常之物。观其色泽与微光,倒像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将那点微末的金粉仔细包好,收入袖中。
此时,鸿胪寺少卿崔光远步履匆匆地自内室方向出来,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官袍下摆沾染了些许灰尘,显是惊魂未定。他见到狄仁杰,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狄公!狄公!可算把您盼来了!这……这真是天降横祸!波斯正使在我大唐国宾驿馆内遭此毒手,这、这可如何向陛下、向波斯王交代啊!”
“崔少卿,”狄仁杰语气沉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目光却锐利地直视着他,“现场可曾移动?除死者外,还有何人?”
崔光远抹了把汗,连忙道:“下官一接到噩耗便即刻赶来,严令封锁,绝无人敢擅动分毫!至于生还者……” 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唯有……唯有使团随行的一位舞姬,名叫霓裳。事发时她正在内室……呃,更衣歇息,未曾与众人同处一室,故侥幸逃过一劫。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此女似乎受了极大惊吓,下官问话时,她只是瑟瑟发抖,语无伦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舞姬霓裳?” 狄仁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眼神微微一闪。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烦请崔少卿引路,本官需见一见这位霓裳姑娘。”
内室与外厅仅隔着一道绘着西域风情的彩绘屏风,布置得更为雅致,异域风情也更浓。一张铺着柔软驼绒的矮榻上,一个身影蜷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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