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新的一天,在宏大而精确的晨鼓声中苏醒。沉闷的鼓点由承天门起始,次第滚过一百零八坊笔直的坊墙,碾碎残夜的静谧。东方的天际线,被初升的朝阳淬炼成一道耀目的金边,毫无保留地泼洒在朱雀大街上。青石铺就的宽阔御道,如同一条流淌着金色熔岩的河床,承托起这座帝国心脏汹涌澎湃的脉搏。
就在这片辉煌而肃穆的金光里,一串与长安雄浑格调迥异的清脆驼铃声,由远及近,叮叮当当地撞破了晨鼓的余韵。一支风尘仆仆的驼队,缓缓自明德门方向而来。高大的单峰骆驼,皮毛上凝结着塞外长途跋涉留下的盐霜与沙尘,步伐沉稳而疲惫。驼峰间满载的货物,被结实的毛毡包裹得严严实实,隐约透出奇异的轮廓,那是来自遥远波斯的珍宝——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织金错银的华贵地毯,还有层层密封、价值连城的香料木箱。
然而,驼队最引人注目的,绝非这些世俗的财富。焦点凝聚在队伍中央,一架由四匹纯白健马拉动的、装饰着繁复波斯纹饰的华丽马车上。车帘用的是最上等的波斯细纱,薄如蝉翼,却密不透光,仿佛一道神秘的帷幕,隔绝了外界所有好奇与窥探的目光。这异乎寻常的遮蔽,反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朱雀大街两侧逐渐聚集的人群中激荡起层层涟漪。窃窃私语如同夏日池塘边密集的蛙鸣,嗡嗡地弥漫开来。
“听说了么?波斯王献来的第一美人,就在这车里!”
“啧啧,连个影子都瞧不见,架子倒不小。”
“嘘——小声点!鸿胪寺的官员亲自在前面开道呢,定是大人物……”
就在这压抑不住的骚动即将达到顶点之际,一阵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裹挟着长安初夏特有草木清香的微风,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意志,轻轻撩起了那层隔绝视线的细纱车帘一角。
只一瞬。
如同天神漫不经心地掀开宝匣的一缝,一道令人窒息的光芒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所有仰望者的瞳孔。
帘后显露的,是一张惊鸿一瞥的侧颜。肌肤如同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初雪,在金色朝阳下流淌着柔和的珠光。高挺而纤细的鼻梁,勾勒出异域风情的凌厉线条。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微垂的眼眸,浓密蜷曲的长睫下,眼瞳的颜色竟是罕见的深紫色,宛如两泓神秘莫测的、蕴藏着风暴的深海。那紫色深处,似乎沉淀着整个丝绸之路的传奇与风尘,又像两块未经雕琢的紫水晶,冰冷而纯粹,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近乎罗刹海市般的妖异美感。
仅仅是一刹那的显露,那帘子便已迅速垂落,重新隔绝了那张惊世容颜。然而,那惊鸿一瞥所引发的震撼,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在人群中轰然炸开。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数目光痴痴地追随着那辆缓缓驶向皇城方向的马车,仿佛魂魄都被那深紫色的漩涡吸走了大半。
“天……天仙下凡么?”有人失神地喃喃。
“妖孽……这怕不是个妖孽……”也有人带着莫名的恐惧低语。
驼铃声与车轮声渐渐远去,汇入皇城根下那片象征帝国无上权威的、深沉而巨大的阴影之中。人群久久不愿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惊心动魄的紫色魅影,以及一缕若有若无、清冽如寒泉又馥郁如异域繁花的奇异幽香。这香气极其淡薄,却异常顽固,钻入鼻腔,直抵脑海深处,久久盘桓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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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傍晚,长安城在暮鼓声中渐渐沉寂。位于皇城东南隅的鸿胪寺四方馆,却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这里专门接待来自遥远异邦的尊贵使节,此刻馆内最深处、守卫最为森严的“波斯邸”院落,更是被手持利刃、神情肃杀的千牛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飞鸟也难以逾越。
沉重的院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大理寺卿狄仁杰身着深紫色官袍,身形挺拔如松,步履沉稳地踏入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他身后半步,紧跟着一位身材精悍、目光锐利如鹰的年轻将领,正是他的得力臂膀李元芳。两人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如同粘稠的网,紧紧裹缠上来。
鸿胪寺少卿周允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官袍的前襟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他几乎是踉跄着迎了上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狄公!狄公您可算来了!天塌了,这真是天塌了啊!”
“少卿镇定。”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力量,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允惨白的脸,“细细道来,究竟何事?”
周允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语速却依旧快得如同连珠炮:“是……是裴相!裴炎裴大人!他今夜设宴款待波斯使团,就在这波斯邸正厅之内!酒过三巡,那波斯美人莎兰起身献舞……舞姿曼妙,众人皆醉……谁知!谁知她舞至裴相席前,竟……竟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淬毒的短匕,直刺裴相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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