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无章法,豆大的雨点凶狠地砸在洛阳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噼啪作响,盖过了更夫有气无力的梆子声。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死死包裹着这座白日里喧嚣鼎沸的巨城。只有巡夜灯笼那一点昏黄的光晕,在急促的雨帘中飘摇不定,如同濒死的萤火虫,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
狄府书斋的窗户透出稳定的烛光,像茫茫苦海中的孤岛。狄仁杰并未如往常般埋首卷宗,他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模糊的水汽,投向府邸之外那一片混沌的黑暗。雨水敲打屋檐和庭中芭蕉的声音,密集得令人心头发紧。他眉头微锁,一种近乎直觉的、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仿佛这倾盆而下的并非雨水,而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急促的马蹄声骤然撕裂了雨幕的喧嚣,由远及近,踏着积水,显得格外清晰、惊心。那蹄声在狄府威严的门楼前戛然而止,随即是门环被粗暴撞击的“哐哐”巨响,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厚重的门板砸穿。
管家狄春披着外衣,提着灯笼匆匆奔出。门闩刚抽开一条缝隙,一个湿透的身影便挟带着冰冷的雨水和浓重的泥腥气猛地撞了进来。
“大人!大人!”来人正是李元芳。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明光铠的甲片缝隙不断流淌,脚下的积水迅速洇开一大片。他年轻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因寒冷和某种巨大的惊骇而微微颤抖,平日里锐利的眼神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悚然,“出大事了!陈府……陈明远死了!”
狄仁杰猛地转过身,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了一下:“陈明远?绸缎庄陈百万的独子?”
“正是!”李元芳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急促得有些变调,“昨夜他大婚!娶的是那个……那个名动洛阳的柳含烟!可今早……今早下人发现……他死在新房里!新娘子……新娘子柳含烟……不见了!”
“新婚之夜?新郎惨死?新娘失踪?”狄仁杰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在青砖地上,寒气四溢。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骤然放大了数倍,疯狂地冲刷着屋顶和庭院。
“备马!”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驱散了书斋内令人窒息的凝重,“元芳,带路!”
陈府,这座洛阳城数一数二的豪奢宅邸,此刻被一种无形的恐慌彻底笼罩。高悬的大红灯笼在凄风冷雨中无力地摇晃,鲜艳的绸花被雨水打湿,颜色黯淡地贴在冰冷的石柱和门扉上。仆役们个个面无人色,缩在廊下檐角,眼神躲闪,窃窃私语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窸窣。喜庆的余烬尚未散尽,死亡的冰冷气息已如瘟疫般蔓延开来,两种极端的气息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激烈地撕扯、纠缠。
管家陈福,一个平日里颇为体面的中年男人,此刻面如金纸,双腿筛糠般抖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将狄仁杰和李元芳引向后院那间灯火通明、却透着死寂的新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的脂粉甜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气。
新房的门大敞着。踏入房门的刹那,即便是狄仁杰这般见惯生死的老臣,心口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触目所及,依旧是大片刺眼的红。红帐低垂,红烛高烧,红“囍”字张扬地贴满四壁,桌上精致的龙凤喜饼、合卺酒具纹丝未动。这满室精心布置的喜庆,此刻却构成了一幅极致诡异的背景画。
一切的焦点,都落在那张宽大的、铺着龙凤呈祥锦被的合欢床上。
新郎陈明远仰面躺着。他穿着簇新的大红吉服,衬得那张脸愈发青灰死寂。双眼圆睁,凝固着极度的惊愕与恐惧,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地狱的景象。嘴唇微张,似乎想呼喊,却最终只留下一个扭曲的窟窿。他的脖颈处,一圈深紫色的扼痕异常刺眼,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缠绕其上。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并非这具尸体本身,而是它周围那近乎病态的“整洁”。除了死者颈部那致命的痕迹,整个房间——铺着厚厚红绒毯的地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珠宝首饰的梳妆台、悬挂着华美衣物的屏风架——竟寻不到一丝一毫挣扎、扭打、翻倒的痕迹。一切都井井有条,完美得令人窒息。仿佛这场凶残的谋杀,是在绝对的静止中完成的。喜气洋洋的陈设与冰冷的死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柳含烟呢?”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打破了房中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陈福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瘫软下去:“回…回大人,柳…柳娘子…不见了!小人…小人早上进来伺候,就只见少爷他…他这样躺着…少奶奶…影都没了!”
李元芳已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检查尸体。他动作麻利地翻动陈明远僵硬的手掌,目光骤然一凝:“大人!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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