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无章法,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洛阳城崔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烦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只手在急切又绝望地拍打着门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湿冷,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腐朽味道,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狄仁杰撩开马车厚重的帘子,一股裹着寒意的潮气扑面而来。他抬眼望去,崔府门檐下悬挂的两盏惨白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不定,那微弱的光晕非但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府邸高耸的轮廓衬得愈发阴森狰狞,活似一头蛰伏在雨夜里的巨兽,正张开黑洞洞的大口。
“大人,到了。”李元芳的声音在车辕处响起,带着护卫特有的沉稳,却掩不住一丝面对这诡谲宅邸时的凝重。他利落地跳下车,撑开一把油纸大伞,稳稳举过随后下车的狄仁杰头顶。雨水立刻在伞面上汇聚成溪流,哗哗淌落。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两旁披着蓑衣、手按腰刀、脸色在惨淡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府兵。他整了整身上那件半旧的深青色官袍,袍角已被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一片深色。抬步,坚实的官靴踏上门前湿滑的青石台阶,发出清晰而略带粘滞的声响。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沉重的大门向内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一个穿着绸衫、但面色惶急灰败的中年管事探出头来,正是崔府的管家崔贵。他浑浊的眼珠在看清狄仁杰面容的瞬间,猛地亮了一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攫住,整个人筛糠般抖了起来。
“狄…狄大人!您可算来了!”崔贵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几乎要扑跪在湿漉漉的地上,“府里…府里又出事了!老爷他…他…他不行了!您快请进,快请进!”他语无伦次,侧身让开通道时,手脚都显得僵硬不协调。
狄仁杰面色沉静如水,只低声道:“前头带路。”他迈步跨过那道象征着富贵与权势、此刻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高高门槛。李元芳紧随其后,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门洞内外的阴影。
一入府内,那股先前在门外嗅到的、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骤然浓烈起来,其中更掺杂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香气。这香气非但不让人愉悦,反而如同冰冷的蛇信,缠绕着鼻端,令人心底无端发寒。偌大的府邸仿佛被抽干了生气,只余下死寂。曲折的回廊下,只有他们一行三人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脚步声之外,便是那永无休止的、令人窒息的雨声,敲打着瓦片,冲刷着庭院里的假山石和草木。
穿过几重院落,那股甜腻的异香愈发浓烈。终于,崔贵停在了一间灯火通明、却透出森森寒意的正房门前。他颤抖着手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名贵熏香、草药苦涩以及某种更深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室内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金丝楠木的屏风雕刻着繁复的图案,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然而,这满室的金玉锦绣,此刻都成了灵堂般摆设的陪衬。几个婢女缩在角落,面无人色,低声啜泣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颓然坐在一旁的红木圆凳上,对着一个打开的药箱摇头叹息,脸上写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
房间最深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厚厚的锦被下躺着一个人形。那便是洛阳首富,崔万山。他曾经富态红润的面庞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肌肉扭曲着,凝固在一种极度痛苦和惊恐的表情上。他的嘴唇微微张开,隐约可见一丝干涸发黑的血迹。一只枯瘦的手从锦被边缘无力地滑落出来,搭在床沿,五指微微蜷曲,指尖赫然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紫色。
狄仁杰的目光只在崔万山脸上停留片刻,便如鹰隼般锐利地转向床头。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卷轴画。画中景象仿佛带着魔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画名《瑶台月下逢》。整幅画作笼罩在一种清冷而迷离的月华之中。背景是缥缈的云海,隐约可见仙宫玉宇的轮廓,雕梁画栋皆如冰雕玉砌,散发着非人间的空灵。画面的绝对核心,是一位凭栏远眺的仙女。
她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宫装,衣袂在无形的仙风中微微飘拂,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曼妙曲线。一头如墨青丝,仅用一支样式奇古的玉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拂过她欺霜赛雪的侧颜。她的五官精致绝伦,远山眉,秋水眸,琼鼻樱唇,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超越凡俗、近乎妖异的美丽。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淡漠,又似蕴藏着亘古的寂寥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穿透了画纸,落在每一个凝视她的人身上。在她腰间,悬着一枚样式奇特的玉佩,并非寻常的圆润温厚,反而棱角分明,造型奇异,在画师精妙的笔触下,那玉佩似乎正吸收着月华,隐隐透出一种内敛而神秘的幽蓝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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