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蛟骨泣江
江州的暴雨下了整七天。
浑浊的江水漫过堤岸时,蜃楼镇的老人们还在祠堂里祭拜蛟神,雕花窗棂被洪水撞得粉碎,青瓦在漩涡中翻卷如败鳞。等水势退去,沉江的镇口淤泥里浮出数百具尸体,像被抽去脊梁的木偶般面朝东方跪拜,指节深深抠进泥里,掌心紧攥着半掌长的青铜令牌,牌面“天枢”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狄公的青衫布鞋沾满泥浆,腰间革囊里装着从五具尸体手中撬下的令牌。他蹲下身,指尖抚过死者青白的眼皮——三日前被救起的幸存者亦是这般模样,瞳孔凝着银霜般的翳障,嘴里翻来覆去念着“蛟神睁眼”“天枢倒悬”。更诡异的是,所有尸体后颈都有针孔大小的紫斑,像是被什么虫豸叮咬过。
“大人,又发现活口!”李元芳的佩刀在腰间轻响,他正扶着个浑身战栗的少年,那孩子突然挣脱桎梏,扑通跪进泥里对着江水磕头,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蛟神吞了镇子……要拿活人填江眼!”狄公按住少年颤抖的肩膀,指尖触到他后颈同样的紫斑,抬眼时与元芳对视,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仵作的验尸房飘着浓重的艾草味,六具尸体并排躺在竹席上。狄公捏着银签挑起死者眼皮,银翳下瞳孔几乎被灰白覆盖:“眼周青黑,指甲泛紫,确是中毒症状。”当银刀划开颅骨时,所有人齐齐倒吸冷气——脑髓间嵌着细碎的菱形结晶,在烛光下折射出水银般的光泽,恍若有人将星辰碾碎,种进了颅骨深处。
“不是水溺而亡。”狄公擦净刀刃,指尖敲了敲青铜令牌,“中毒后被人为摆成跪拜姿势,死后入水。”他忽然望向窗外,沉江方向传来隐约的钟鸣,那是江州刺史李崇文设的“蛟神祭”,说是要为死难者超度。“元芳,你看这些尸体的腕骨——”他扳过一具尸体的手臂,腕部内侧有淡青勒痕,“像是被绳索捆住后强行掰成叩拜状,指缝里的泥沙混着香灰,分明是入江前刚上过香。”
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狄公独自站在江边。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江水泛着铁青色,远处祭台的火光忽明忽暗,隐约传来“蛟神显灵”的唱喏。他忽然蹲下身,指尖碾开岸边淤泥——底下埋着半片碎瓷,釉色是剑南道特有的秘色青,这种瓷器专供皇室,怎会出现在偏远小镇的江底?
“大人,幸存者情况不妙。”李元芳匆匆赶来,衣摆还沾着药味,“镇上唯一能开口的老妇,刚才突然抓烂自己的脸,喊着‘天枢要吃人’,现在……”他顿了顿,“瞳孔全变成银色了。”狄公站起身,衣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扫过江面漂浮的纸钱:“去告诉刺史大人,明日随本官复勘现场。”
“大人怀疑是人为?”李元芳压低声音。狄公凝视着手中的青铜令牌,指腹摩挲着“天枢”二字——武皇登基那年,在洛阳立起高达百尺的天枢,铸铁为柱,上刻百官姓名,号称“镇国神器”。而此刻江底浮出的令牌,形制与天枢底座的铭文分毫不差。“水患前三天,江州大雨却未涨潮。”他忽然开口,“但蜃楼镇的地基比堤岸高两丈,为何会被江水倒灌?”
仵作的验尸报告被风掀起边角,狄公捡起时,发现最后一行被朱砂圈住:所有死者胃中都有少量水银,却非致命伤。他忽然想起五年前查办的幽州案,突厥人用蛊毒控制傀儡,而眼前的水银结晶,倒像是某种秘术的痕迹。
祭台方向突然传来惊叫,火光映出有人影坠入江中。狄公快步赶去,只见几个衙役正从水里拖起具尸体——正是今日被救的少年,后颈紫斑此刻已蔓延至半边脖颈,掌心还死死攥着块碎木,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枢”字。
“不是天灾。”狄公盯着少年瞳孔里的银翳,声音低沉如江底沉石,“这些人,是被当成了祭天的活牲。”他忽然转身望向刺史府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之声,“元芳,备马。明日随本官去会会这位‘蛟神使者’。”
江风掠过滩涂,将几具尸体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那些跪拜的亡魂正用最后的力气,指向东方那座矗立在洛阳的天枢巨柱。而狄公不知道的是,此刻千里之外的天枢底座,正有人悄悄撬下一块刻着“天枢”的青铜砖,砖面下渗出的水银,在月光下汇成细小的血珠
第二章:水银幻境
二更天的江心岛像浸在墨汁里的死鱼,狄公踩着腐叶行至浅滩,忽觉江面腾起青白雾气,如有人持巨笔在夜色中勾画。李元芳的佩刀“幽兰剑”突然出鞘三寸,寒芒映出雾中逐渐凝形的庞然大物——那是条足有十丈长的蛟龙虚影,鳞片由水银颗粒组成,在月光下碎成流动的银箔,赤瞳如两盏悬在江面的血灯。
“是幻术!”狄公话音未落,蛟龙巨口已喷出光雾,银白雾霭所过之处,芦苇应声而断,断口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李元芳旋身甩出三支透骨钉,钉尖刺破雾团的刹那,整座江心岛突然剧烈震颤,雾中竟飘落下半张焦黑人皮,边缘还在滋滋冒青烟,上面用朱砂写着“武曌”二字,字迹已被灼得模糊,却仍能辨出帝王之相的威严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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