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起初只是如暖玉般的柔和,随即却似活物般搏动起来,每一次脉动都带着诡异的节奏。陆老六凝神感应,屏住呼吸,连周身的灵力流转都刻意放缓至微不可察。竹林间的风仿佛也停了,只剩下竹叶将落未落的轻颤。
那股若有似无的窥视感便是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悄然浮现。
它并非从某个方向袭来,也非神念扫过那般清晰可辨。那感觉更像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从魂魄边缘擦过的触须——冰冷、贪婪,带着蛮荒古地独有的暴戾与原始气息,仿佛来自无尽虚空之外,穿越了层层叠叠的空间壁垒,最终死死锁定了他怀中的黑色令牌。那目光中不仅有猎食者的凶戾,更夹杂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像是饥饿了万年的囚徒终于嗅到了血腥。
陆老六浑身汗毛倒竖,背脊处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连眼睫都不曾颤动,混元灵力在体内如深海暗流般悄然运转,五感却已提升至极限。竹叶的纹路,泥土的湿气,远处溪流的淙淙声,甚至空气中灵子细微的波动——一切尽在感知之中。
然而那窥视感本身却无迹可寻。
“金鳞三首狮?”陆老六心中疑窦丛生,念头如电光般疾闪。那头在蛮荒古地边缘遭遇的五阶巅峰异兽确实神通广大,其天赋神通“破界金瞳”能够短暂窥探空间夹层,但要说跨越两界稳固壁垒,将目光投注到这天元界腹地的青莲宗内,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除非……
陆老六缓缓吸气,竹叶清香混着晨露的湿润涌入肺腑。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远古遗迹深处,黑色令牌被取出时的异象——石室震颤,壁画上那些早已斑驳的古老符文次第亮起,虚空中荡开涟漪般的空间波动。那时他只道是禁制被触发的反应,如今想来,恐怕另有玄机。
“除非这令牌与蛮荒古地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空间羁绊。”陆老六眸色渐深,如古井寒潭,“而那异兽,正是通过这羁绊,感知到了令牌的方位。”
这念头一起,诸多细节便串联起来:令牌正面那狰狞兽首浮雕,其形貌与金鳞三首狮竟有七分相似;背面那些扭曲的符文,他在蛮荒古地的几处上古残碑上见过类似纹路;还有令牌核心处那缕若有若无的蛮荒气息,他一直以为是材质沾染所致,如今看来……
心念电转间,陆老六不再迟疑。他右手五指微微收拢,将令牌完全包裹在掌心,一缕精纯的混元灵力自丹田升起,沿经脉悄然注入令牌之中。
嗡——
令牌表面,那些蜿蜒如血脉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不是刺目的光芒,而是幽暗如深夜的色泽,仿佛能吞噬光线。那光芒在掌心流转,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升腾而起,却又被灵力束缚在方寸之间。雾气中隐现细小符文,每一次明灭,都让周遭的空间产生微不可察的扭曲。
就在这一瞬,那股附骨之疽般的窥视感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灼伤的毒蛇般急速退去。令牌的温度也随之回落,几个呼吸间便恢复了冰凉的金属触感。雾气敛入纹路,光芒熄灭,一切复归平静。
陆老六却仍伫立原地,足足半盏茶时间,确认那窥视彻底消失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果然与这令牌有关。”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摊开手掌,黑色令牌静静躺在掌心,古朴无华,任谁看去都只是一件寻常的古物。可他知道,这枚从远古遗迹深处带出的令牌,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神秘、更为危险。
它既是启动跨界传送阵的关键,又能引来蛮荒异兽的觊觎,甚至可能成为连接两界的“信标”。其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足以撼动整个天元界与蛮荒古地的格局。
陆老六眼神沉凝,将令牌翻来覆去仔细端详。兽首浮雕的双瞳位置,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不细看绝难发觉。他指尖轻抚过那处,触感微温,仿佛余烬未熄。
“此地不宜久留。”他心道,将令牌贴身藏入内衫夹层,又以灵力在体表布下三层隔绝屏障——最内层为混元灵力凝成的“无相衣”,能混淆气息波动;中层是几道简易的“敛息符”,虽品阶不高,胜在量大;外层则引动周遭自然灵力,形成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和光同尘”之术。
三层屏障加持下,莫说令牌气息,就连陆老六自身的存在感都淡去了三分,若闭目以神念探查,只会觉得那是一株竹、一块石、一缕风。
做完这一切,他才整了整青莲宗提供的客居道袍,缓步走出竹林。晨光已完全铺开,将整片青竹苑染成金绿相间的色泽。远处山峦叠翠,云雾缭绕间可见殿宇飞檐,仙鹤成行掠过天际,留下清越啼鸣。
好一派仙家气象。
可陆老六心中并无半分轻松。他沿着青石小径前行,步履平稳从容,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周遭一切细微动静——东侧第三株紫竹上的露珠比别处早干,应是有人曾驻足;西边花圃的泥土有新翻痕迹,虽被术法遮掩,仍逃不过他的眼力;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几缕淡薄灵力波动,分别来自三个方向,呈合围之势……
“监视么?”陆老六神色不变,心中冷笑,“倒也正常。”
毕竟他们三人是“天外来客”,身份不明、来历成谜,又是在两界碰撞的空间乱流中被青莲宗修士所救。换作任何宗门,都会如此戒备。只是不知这监视是出于安全考量,还是另有所图。
思忖间,竹楼已在眼前。这是一栋三层竹制小楼,飞檐翘角,通体以百年紫灵竹搭建,竹节处自然形成的聚灵纹路隐隐流转光华,虽简洁却不失雅致,正是青莲宗招待贵客的“青竹苑”主楼。
陆老六推门而入。
竹楼一层厅堂宽敞明亮,四壁悬挂着山水墨画,画中云气蒸腾、山峦如剑,显然出自修士之手,隐隐蕴含剑意道韵。堂中设一紫檀茶几,两只蒲团,此刻正有一人背门而立,观赏着西墙上的一幅《青莲出云图》。
那人身着青色云纹道袍,以玉冠束发,颔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虽只是静立,周身气息却与整个厅堂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该在此处,已站了百年千年。这等“天人合一”的意境,非金丹后期修士不能为。
陆老六推门的声响极轻,那人却似早有察觉,徐徐转身。
面容儒雅,约莫四五十岁相貌,双眉疏朗,目若温玉,看似平和,眼底深处却隐有精光流转,如深潭映月,既清且邃。腰间悬挂一枚羊脂白玉牌,上刻“外事堂”三个古篆,字迹道韵盎然。
“陆道友伤势恢复得如何?”中年修士率先开口,声音温润平和,如清泉击石,并无居高临下的姿态,也无刻意试探的锋芒,只如老友问候般自然。
陆老六拱手回礼,姿态不卑不亢:“多谢道友挂心,已无大碍。青莲宗的‘生生造化丹’药效非凡,再调息两日便可痊愈。不知阁下是?”
“在下秦无殇,青莲宗外事堂执事。”中年修士微笑颔首,右手虚引,“陆道友请坐。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两人分主宾落座。秦无殇袖袍轻拂,茶几上便多出一套青玉茶具,壶中泉水自沸,茶香随之弥漫开来,竟是上品的“云雾灵芽”。
“此茶采自宗门后山悬崖,三百年老茶树所出,一年只得七两,有清心明神、温养经脉之效,正合道友此时饮用。”秦无殇执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茶汤碧绿清透,热气氤氲成雾,雾中隐现莲影。
陆老六称谢接过,浅啜一口,顿觉一股清凉之意自喉入腹,随即化为暖流散入四肢百骸,连神魂都清明了几分。他不由赞道:“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