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的日常 第2章 险探落风崖

夜色如墨，将青垣山坊市的肮脏与喧嚣一同浸染。陆老六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尽是黑沼泽那吞噬同伴的粘稠泥潭，和“多宝阁”掌柜那讥诮的嘴角。洞外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和法器碰撞的闷响，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蜷缩的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并未睁眼，只是将怀中那柄缺口卷刃的破旧法剑握得更紧了些。在这“蜗居巷”，夜晚的动静往往意味着又一道亡魂的消散，早已司空见惯。

天刚蒙蒙亮，坊市上空那层永远化不开的灰色雾霭尚未被日光驱散，陆老六便已起身。他用冰冷的泉水抹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今天，他必须做出决定。

那半颗合气丹带来的微弱希望，已在昨夜消耗殆尽。储物袋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三块下品灵石——那是他最后的家当，连最劣质的“辟谷丹”都买不了几颗。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开始啃噬他的胃壁，更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再次来到坊市那条最混乱、也最有可能找到“机会”的暗巷。这里被称为“鬼街”，是黑市任务和灰色交易的聚集地。没有店铺，只有一个个或明或暗的摊位，以及更多像陆老六一样，用警惕而渴望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潜在雇主的散修。

空气中弥漫着比主街更浓的血腥气和阴谋的味道。吆喝声也低哑了许多：

“黑风洞外围，缺一个探路的，炼气三层以上，报酬十块下品灵石，生死自负！”

“收购未鉴定古符，价格面议，来历不问！”

“组队前往废弃矿坑，寻找‘阴魂铁’，要求精通基础阵法……”

陆老六像一头老猎犬，仔细分辨着每一个信息。黑风洞太过凶险，据说有相当于炼气后期的妖兽出没；收购古符的多是骗子，拿命换来的东西可能一文不值；废弃矿坑……他想起那个沉入沼泽的同伴，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角落里一个沉默的黑袍人身上。那人面前没有招牌，只是用灵力在地上凝练出一行短暂存在的小字：“探路，落风崖。需熟悉地形，机警者。酬：二十下品灵，或等价丹药。”

落风崖！陆老六心头一跳。那地方在青垣山脉深处，以险峻和诡异的风势闻名，据说偶尔会有炼制“风属性”法器的稀有材料“风絮草”生长，但同样潜伏着一种名为“影貂”的难缠妖兽，速度极快，爪牙含有阴毒。二十块下品灵石，对于底层散修而言，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以让他购买丹药，尝试冲击瓶颈，甚至能换一件稍好点的防御法器。

风险与机遇并存。陆老六的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他年轻时为了寻找资源，曾冒险去过落风崖外围一次，差点被那里的罡风吹落山崖，对那里的地形还算有几分模糊印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走到黑袍人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这位道友，落风崖的路，我略知一二。”

黑袍人抬起头，兜帽下是一张毫无特色的中年面孔，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上下扫视着陆老六，目光在他那件破旧法袍和腰间那柄破法剑上停留了片刻。一股淡淡的、属于炼气中期（约莫炼气五六层）的灵压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让陆老六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修为？”黑袍人的声音干涩沙哑。

“炼气二层……巅峰。”陆老六硬着头皮，稍微夸大了一点。在散修的世界，适当的“包装”是必要的，太过实诚只会被人看轻甚至欺压。

黑袍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陆老六的修为并不满意。“落风崖的风煞区，可能辨得方向？”

“勉强可以。曾在外围采过药，对那里的风向变化有些体会。”陆老六不敢把话说满。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开口道：“队伍卯时三刻在北坊门口集合，过时不候。我是领队，姓韩。若误事，或拖后腿，莫怪韩某不留情面。”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是，韩前辈，在下陆六，定当准时到达。”陆老六连忙躬身应道，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但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又悬了起来——这姓韩的，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

离开鬼街，陆老六用最后一块下品灵石，买了五张最便宜的“金刚符”——这种符箓激发后能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微弱的灵气护甲，聊胜于无。又用剩下的一点碎灵，买了几个硬邦邦的粗面馒头塞进储物袋。这是他压上全部家当的赌博。

卯时三刻，北坊门口。除了韩姓领队，还有另外两人。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背负一把门板似的厚背砍刀，修为大约是炼气四层，名叫熊霸，眼神凶狠，扫过陆老六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另一个则是个身材瘦小、眼神闪烁的汉子，炼气三层，自称侯三，腰间挂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皮囊，不知装着什么，对谁都带着一丝谄媚的笑。

韩领队见人到齐，也不多话，只是冷冷道：“此行目标，落风崖中段一处风洞。陆六探路，侯三警戒机关、毒物，熊霸负责应对突发危险。所得按贡献分配，若有异心……”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三人，“休怪韩某翻脸无情。”

一股寒意从三人背脊升起。没人怀疑他的话。

一行四人，沉默地离开了坊市那微弱的防护光罩，踏入真正危机四伏的青垣山脉。茂密的原始丛林吞噬了他们的身影，空气中浓郁的草木灵气下，隐藏着无数捕食者的气息。

陆老六打起十二分精神，走在最前面。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根据记忆中模糊的路线，以及对风中灵气细微变化的感知，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路径。脚下的腐叶松软湿滑，四周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和窸窣声。

熊霸显然对让一个炼气二层的“废物”领路十分不满，嘴里不时嘟囔着。侯三则始终保持着警惕，鼻子不时抽动，像是在分辨空气中的危险信号。

越靠近落风崖，风力越大。怪石嶙峋，山路愈发崎岖。这里的风并非寻常山风，其中夹杂着紊乱的灵气流，被称为“风煞”，不仅能扰乱修士灵力运转，时间久了甚至能侵蚀肉身。陆老六感到体内的灵力运行开始变得滞涩，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抵抗风煞。

“小心！”一直沉默的侯三突然低喝一声。

陆老六猛地停住脚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片看似普通的草丛中，隐约有几丝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淡灰色丝线。

“是‘缠灵丝’！”侯三低声道，“一种低阶陷阱，一旦触发，会瞬间捆缚并汲取中者灵力。”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去，用一柄特制的小刀，谨慎地将那几根丝线切断、收起。“这东西，黑市也能卖几个灵石。”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陆老六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若非侯三发现，他恐怕已经着了道。在这荒山野岭，除了妖兽，更需提防其他修士布下的陷阱，甚至……队友的暗算。他偷偷瞥了一眼韩领队和熊霸，前者面无表情，后者则冷哼一声，似乎嫌他大惊小怪。

经过这个小插曲，队伍的气氛更加凝重。终于，在午后时分，他们抵达了落风崖的中段。狂风在这里变成了嘶吼的巨兽，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前方是一个隐藏在嶙峋怪石后的幽深洞口，里面黑黢黢的，散发出阴冷的气息，洞口边缘可以看到几株淡青色、随着风势摇曳的小草。

“风絮草！”熊霸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韩领队眼中也露出一丝热切，但他很快压下，看向陆老六：“你，先进去探路。注意脚下和头顶，有任何异常，立刻示警。”

最危险的任务，果然落到了他这个修为最低的探路者身上。陆老六心中苦笑，却不敢违逆。他深吸一口气，激发了一张金刚符，一层微弱的黄光笼罩全身，然后紧握那把破法剑，弓着身子，一步步挪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山洞。

洞内比外面更加阴冷，风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形成诡异的回响，掩盖了其他声音。光线昏暗，只有洞口透入的微光和偶尔从岩壁缝隙渗出的、含有微弱磷光的苔藓提供照明。脚下是湿滑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臊气。

陆老六屏住呼吸，将神识（尽管微弱得可怜）尽可能地向四周延伸，感知着任何一丝灵气波动或生命迹象。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突然，他眼角瞥见侧前方岩壁上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几乎融入黑暗！

“小心！有东西！”陆老六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同时猛地向后退去，手中的破法剑下意识地向前挥砍。

“吱——！”

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响起！那道黑影被剑风惊扰，猛地弹射过来，利爪带着寒光，直取陆老六的面门！正是影貂！

陆老六甚至能看清那妖兽猩红的双眼和尖利的牙齿！他吓得魂飞魄散，另一张金刚符瞬间激发，同时将全身灵力注入破法剑，拼命格挡。

“锵！”一声脆响，伴随着护身黄光的剧烈闪烁和破碎声，陆老六只觉一股巨力从剑上传来，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整个人被撞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那影貂一击得手，身形一扭，化作一道黑线，再次扑来！

就在这时，一道厚重的刀光劈入洞穴，是熊霸！他怒吼着，厚背砍刀带着凌厉的气势，斩向影貂。与此同时，几点寒星从侯三手中射出，是淬了毒的飞针！

韩领队则站在洞口，并未急着出手，目光冷静地扫视着洞内情况，手中扣着一枚闪烁着雷光的符箓。

影貂灵活异常，在空中诡异地扭动，躲开了大部分攻击，只有一枚毒针擦中了它的后腿。它发出一声更加愤怒的嘶鸣，似乎知道讨不了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黑暗中。

“废物！连只畜生都挡不住！”熊霸收刀，不满地瞪了瘫坐在地、嘴角溢血的陆老六一眼。

陆老六剧烈地咳嗽着，内腑如同火烧般疼痛，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触摸。若非他及时示警并勉强挡了一下，若非熊霸他们还需要他或许还有其他用处，刚才他可能已经死了。

韩领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陆老六的伤势，丢过来一颗散发着腥气的药丸：“吃了，稳住伤势。还能走吗？”

那是比回气丹还不如的“止血丸”，只能勉强处理皮肉伤，对内腑震荡效果甚微。陆老六默默接过，吞了下去，一股辛辣的味道在喉咙化开。他挣扎着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嘶哑道：“能……能走。”

“嗯。”韩领队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洞穴深处，那里，似乎有微弱的灵光闪烁，“看来，里面有点东西。继续探路，小心点。”

陆老六看着幽深未知的前路，又看了看身后神色各异的三个“队友”，心中那丝对灵石的渴望，早已被沉重的危机感和彻骨的寒意所取代。在这修仙底层，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而同伴的援手，或许比妖兽的利爪，更加难以预料。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伤口中，那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