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攥着公交卡的手越收越紧,柏油路被夕阳晒得发烫,他却只觉得后背发寒。
推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时,预想中的晚饭香味没飘来。
倒是一地狼藉先撞进眼里 搪瓷碗摔在墙角,豁口处还沾着米粒,八仙桌被掀翻,桌腿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深色印子,像是谁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他心猛地一沉,喊了声“爸”,声音在空荡的屋里打了个转,只传来自己的回音。
快步绕到屋后天井,江林的脚步突然顿住,江父正蜷在老槐树下,灰扑扑的衬衫下摆卷到腰间,露出的腰侧青一块紫一块,颧骨上还凝着道干涸的血痕,沾着些泥土。
“爸!”
江林冲过去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江父的胳膊,对方就疼得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看见是江林,江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丝慌乱,下意识想把胳膊往身后藏,却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是不是刘瘸子他们来的?”
江林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父亲身上的伤,又落在不远处墙根下的半截铁棍上。
那是刘瘸子那帮人惯用的东西,上次来催债时,就用这玩意儿敲过他家的门槛。
江父别过脸,喉结动了动,半天没吭声。
院里的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江林想起上周刚发的奖学金,本想给父亲买双新布鞋,现在却觉得那点钱像笑话。
他知道父亲好赌,从他上初中起就没断过,可前阵子父亲明明说过“再也不碰了”,还拍着胸脯保证要好好攒钱供他念大学。
“我就想翻本……”
江父的声音细若蚊蝇。
“他们说再赢一把就能还上,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他们会打你,还是没想到这个家会被你赌垮?”
江林的声音陡然拔高,话一出口又后悔了。
父亲的肩膀明显垮了下去,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攥着拳头而凸起,指缝里还嵌着草屑。
江林深吸一口气,伸手想把父亲扶起来,却看见江父的口袋里掉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欠刘瘸子五千”。
末尾还画了个歪嘴的瘸子头像,那是刘瘸子的标记。
他捡起来捏在手里,纸条边缘的纸絮硌得指腹发疼,五千块,对他这个靠助学金和兼职过活的学生来说,像座翻不过的山。
江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纸条,突然急了,挣扎着想抢:“你别管!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再去赌?还是等着刘瘸子下次来拆房子?”
江林把纸条攥紧,指关节泛白。
“爸,你看看这个家,妈走的时候就说你不改赌瘾这个家早晚散,你现在是想让我也走吗?”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江父心上,他猛地僵住,眼眶慢慢红了。
夕阳的光斜斜地照在他脸上,把皱纹里的污垢和眼角的泪渍都映得清清楚楚。
江林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只剩下酸涩。
眼前这个人,再怎么糊涂,也是把他从小带大的父亲,是会在他发烧时背着他跑三公里去医院的父亲。
他放缓声音,伸手擦掉父亲脸上的泥土:“爸,先起来,我去给你找药。刘瘸子那边的钱,我们一起想办法,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江父看着儿子眼里的红血丝,又看了看满地狼藉,终于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江林扶着父亲慢慢站起来,父亲的体重压在他胳膊上,沉甸甸的。
他抬头看向天,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暗红色,像院里那道没干的血痕。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但只要父亲真的能改,这个家,就还有救。
江林扶着父亲坐在炕沿上,刚用热毛巾擦完父亲脸上的血污,窗外的天就彻底黑了。
煤油灯的光昏黄摇曳,把墙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五千块”这个数字照得愈发沉重。
在九几年的小县城,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块,五千块够买半间小平房,够供他念完整个大学,如今却成了压在这个家头上的大山。
“爸,你先歇着,我出去想想办法。”
江林把药油放在炕边,顺手抓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他知道在家里耗着没用,父亲除了唉声叹气,再拿不出半点办法,只能靠自己。
夜里的风带着秋凉,吹得路边的白杨树叶子哗哗响。
江林沿着土路慢慢走,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借钱”两个字。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大德小德兄弟,可脚步刚要往他们家拐,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跟这兄弟俩是光着屁股长大的,知道他们家的难处。
大德小德父母在外地打工,从小跟着爷爷过活,家里连台黑白电视都没有,去年小德生病住院,还是几家凑钱才治好的,哪有余钱借给他?
他又想起远在邻县的姑姑,可姑姑嫁过去后,姑父常年卧病,家里全靠姑姑卖菜维持,上次去做客,姑姑连块肉都舍不得买,五千块对他们来说,跟天文数字没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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