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朱鸣来寺里已经三个月了。
本该是清净的时节,香客的闲聊却渐渐多了几分焦灼,似乎有大事发生。
朱鸣在后厨洗菜,听见两个挎着篮子的农妇在门槛边歇脚,声音压得低,却句句清晰:
“听说了吗?中州的黄河决堤了!”
“咋没听说?”
“我那远房表哥在汴梁,托人带信说,大水漫了三个县。”
“房子被洪水冲得只剩架子,淹死的人……数都数不清啊。”
“更怕人的是瘟疫!
“水退了后瘟疫就闹起来了,听说官府都封了城,往外跑的人身上带着红疹子,见风就倒……”
香客的闲聊像碎冰,落进朱鸣耳朵里。
她捏着萝卜的手指紧了紧——
中州在九州腹地,离江州的凤阳虽有千里,却有水系沟通,
淮河支流蜿蜒相连,这里真能躲得掉吗?
中原的瘟疫和洪水会影响到淮西吗?
那天夜里,朱鸣对着后山发呆,风吹着山林呼呼作响,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日子踩着银杏叶往深秋走,到第四个月时,凤阳的天像被谁捅了个窟窿。
凤阳的天气近期也开始变得反常起来。
前几日,凤阳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菜地的白菜泡在泥里烂了半截。
结果几天后,凤阳又烈日炎炎,太阳毒得像火烧,河底的泥都被晒得开裂。
赵阿七蹲在田埂上,望着蔫头耷脑的萝卜苗,唉声叹气:
“这鬼天气,往年哪见过?怕是老天爷要收人了……”
更让人揪心的是瘟疫。
先是有香客说邻村有人“上吐下泻,浑身发烫”,有人已经感染了瘟疫。
没过几日,寺门口的石板路上的脚印越来越少——
各村开始封路,连挑着担子来换粮食的货郎都不见了。
后厨的米缸见了底,赵阿七蒸的窝窝头越来越小,咸菜坛子空了一半。
朱鸣看到赵阿七眼中有一些忧虑的神色,整日愁眉不展。
皇觉寺的香客也几乎绝迹。
往日里晨钟暮鼓时总有人来磕头,如今大殿空荡荡的,只有香炉里的残香在冷风中蜷成灰。
慧字辈的师父们聚在禅房里议事,门窗关得严实。
朱鸣隐隐约约听出几句“粮不够了”“要不要遣散杂役”的话。
皇觉寺内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朱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感到忧心忡忡。
目前的一切都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入寺第九十天那天,晨雾还没散,慧通师父就找到了正在劈柴的朱鸣。
“小芳,住持叫你。”
慧通声音沙哑,眼神躲闪。
“玄苦师父在主殿后堂,让你傍晚过去。”
朱鸣捏着斧头的手顿了顿。
玄苦住持是寺里辈分最高的人,平日深居简出。
除了初一十五讲经,极少召见弟子,更别说她这个杂役。
这时候叫她,恐怕……
她想起空了的米缸,想起香客嘴里的“遣散杂役”,想起中州蔓延的瘟疫和越来越凶的天气。
种种碎片凑在一起,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
此时叫她,绝不会是好事。
赵阿七在旁边听见了,凑过来对朱鸣低声安慰。
“别慌,住持是个厚道人。说不定……是有啥差事给你。”
话虽这么说,赵阿七眼里的担忧却藏不住。
整个下午,朱鸣干活都有些心不在焉。
给菜苗浇水时,水洒了半桶;劈柴时,斧头差点磕在石头上。
日头偏西时,朱鸣拍了拍身上的灰,动身前去会见住持。
行至主殿,朱鸣看到主殿的朱漆大门虚掩着。
大殿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偶尔飘出一缕烟,在暮色里斜斜地散了。
朱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主殿的门。
后堂的光影很暗,玄苦住持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上,身影在佛龛的烛火里显得格外单薄。
“来了?”
玄苦住持的声音像枯木摩擦,带着岁月的沙哑。
朱鸣低着头,双手贴在身侧,轻轻“嗯”了一声。心沉得像坠了铅一般。
后堂的烛火晃了晃,映得玄苦住持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曳。
玄苦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藏着掩不住的疲惫。
“小芳,寺里的情形,你这些日子该是看在眼里的。”
朱鸣低着头,指尖攥紧了衣角。
“香客断了快半个月,仓库里的糙米,今晚分下去,明天就见底了。”
玄苦的话带着微微的颤音。
“黄河决口,瘟疫蔓延,北边的流民一拨拨往南逃。”
“官府自顾不暇,不可能会有心思管我们皇觉寺。”
玄乐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佛龛上的佛像。
“我和几位师弟商量了,这皇觉寺,先关了吧。”
朱鸣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不是散了,是‘暂歇’。”
玄苦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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