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李瑛最不堪的禁区。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倒下。
透过她的眼睛,元十娘看见,小小的自己正趴在桌边。
看着阿娘端起一个精致的白瓷碗,碗里是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她好奇地歪着头问:“阿娘,这是什么呀?我也想喝!”
阿娘的手顿了顿,低头看着小十娘清澈好奇的眼睛,勉强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这是药,很苦的,小孩子不能随便喝。”
“哦,”十娘似懂非懂,又问,“那阿娘为什么喝?阿娘生病了吗?”
阿娘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有苦涩,有隐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缥缈情绪。
她沉默了一下,轻轻抚摸着十娘的头发,声音飘忽:“阿娘没有病。这是别人特意给阿娘送来的补药。”
“补药?”小十娘眼睛亮了亮,“那阿娘喝了这个药,就会变得更厉害吗?像故事里的大侠那样?”
李瑛闻言,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
她看着十娘,用力地点点头,“当然了。喝了它,阿娘……就能更有力气,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十娘。”
小十娘信以为真,开心地拍手:“那送药的人真是个大好人!”
阿娘的目光越过女儿,望向窗外远方的天空,眼神变得迷离,喃喃低语,像是在告诉女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对啊……他……他真的最好了。”
画面骤然回到现实。
“喝了那个药,你先是每逢阴雨天气,便内力滞涩,运功时经脉隐隐作痛。”
“后来,症状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
“你骗我说是因为我武艺精进,才觉得你出手慢了。可再到后来……”
元十娘的目光扫过李瑛如今戴着护甲的手,“你连那柄曾经如臂使指的秋水剑都拿不起来了,只能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是早年练功出了岔子。”
她向前踏了一小步,声音里压抑着难以言喻的痛惜和愤怒:“你不痛吗?经脉被药物一点点侵蚀、废掉的痛苦,比不上你看着他派人送来的心意时的甘之如饴吗?”
“我记得很清楚,”元十娘定定的望着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山间,眼眶开始泛起了红。
“那时候你的轻功多好啊,从树梢飘落,衣袂翩跹,我仰着头看,真的以为你是从天上来的仙女,不染尘埃,无所不能。”
她的目光猛地收回,看着眼前的人,眉眼哀伤,终于喊出了这些天的第二声阿娘。
“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山上去吧,他是骗你的,我可以……”
“住口!你给我住口!”
李瑛像是被这些话烫伤了灵魂,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刺耳。
她最后的遮羞布被无情扯下,极度的羞耻和无法反驳的绝望瞬间转化成了尖锐的攻击性。
她指着元十娘,口不择言地吼道:“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我对你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就是让你今天来戳我的心窝子吗?!”
“你就应该和你那个早死的娘一样,死在那天就好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元十娘脸上的所有情绪,愤怒、痛心、期盼,都慢慢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静静地看了李瑛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会去救他。”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没有温度,也没有波澜。
说完,她不再看李瑛一眼,转身,径直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房间内,李瑛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她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一个踉跄,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
华美的宫装铺散开来,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
画面转换,元十娘出了府,一斗笠,一背包,一刀,一马,和她来时一样。
一路向北,越是靠近京畿,景象越是凄惨。
曾经的富庶之地如今满目疮痍,流民如潮,饿殍遍野。
过去的路,也不全然顺利,叛军或是流民发现了落单的她,总是会狞笑着围拢上来。
然而,他们的轻敌换来的却是的死亡。
银幕上,元十娘身形如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刀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性命。
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衣衫,也溅上了她冰冷的脸颊。
当最后一名骑兵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时,她仍端坐马上,望着尸横遍野,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温热血液。
手掌落下,眼神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漠然,令人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头再次西斜时,一座城池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灰黑色的城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城头上飘扬着略显残破却依旧坚守的唐字大旗,奉天。
她勒住马缰,放缓了速度,朝着城门方向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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