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城市深处未散的暑气,吹在脸上,却冰冷刺骨。我像个游魂,踉跄着离开了那片被奢华与绝望双重灼伤的地方。脚下是冰冷坚硬的人行道,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深一脚浅一脚。手里死死攥着的车票碎片,边缘如同锋利的刀片,深深陷进掌心皮肉,渗出的血珠混合着汗水和泪水,将碎纸浸染得一片狼藉,黏腻而冰冷。我却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麻木,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走了。带着那枚冰冷的戒指,带着那把被遗弃又被捡起的钥匙,走向了与我、与清华、与云霞山谷彻底背道而驰的方向。那句“去不了了”,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了我的心脏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颓然地靠着路边一棵梧桐树粗糙的树干滑坐下去,冰冷的树皮硌着后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摊开手掌,那两张被撕得面目全非的车票残骸,如同两片被揉烂的枯叶,沾满了暗红的血渍和浑浊的泪痕。“云霞山谷”的字样支离破碎,像被命运车轮反复碾压后的残骸。指尖颤抖着,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粗糙的裂口,仿佛还能触摸到刚才那场毁灭性爆发时残留的滚烫。
为什么?
为什么那张庆云大学的通知书副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他为什么要用我的生日密码?他明明拿到了清华!他明明可以……可以……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纠缠着那个圆脸服务生清晰的话语:“……就为了这单跑腿费……”“……怕磕着碰着了……”
跑腿费?怕磕着碰着?
一个可怕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从混乱的泥沼中探出头,狠狠咬住了我的神经!
钱!
买戒指的钱!买车票的钱!
他卖了什么?!
那把雅马哈?!那把陪了他整个青春,承载着他过世父亲唯一温度的旧吉他?!那张高考市前一百的奖金通知书?!他仅存的骄傲和纪念?!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肺部灼痛,眼前阵阵发黑!
为了什么?就为了……就为了我那句轻飘飘的、连自己都忘记了的……“要是能有个小小的戒指就好了”?!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我猛地蜷缩起身体,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膝盖上,双手用力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灭顶的愧疚和恐慌将自己彻底吞噬。
是我!是我亲手把他推向了那个咖啡厅!是我让他穿着那身廉价的制服,承受着经理刻薄的咒骂和罚钱!是我让他卖掉了最珍视的东西!是我……是我用一句无心的呓语,勒断了他通往清华的最后一道桥梁!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压抑的喉咙,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虚空,泪水疯狂奔涌。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裤袋边缘一个硬硬的棱角。
是那个纸团!那个从他口袋里掉出来、被我粗暴掏出的车票下面压着的另一个纸团!刚才混乱中,我似乎将它塞进了口袋!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恐惧驱使,我颤抖着手,几乎是粗暴地将那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团掏了出来。
借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线,我用力将它展开。
不是车票。
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有些撕裂的纸。上面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许言的笔迹!
“晚晴:”
开头两个字,就让我的心猛地一抽。
“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走了。别找我。也别问为什么。”
字迹有些潦草,带着一种压抑的急促。
“清华的通知书在我外套内侧口袋,和庆云那张放在一起。庆云那张……我填了你的名字。准考证号0317,是你的生日。密码也是。你说过,那是你的幸运数字。”
“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庆云。你说过那里的薰衣草田比清华的荷塘好看。你说过那里的天空更蓝。”
“咖啡厅的工作很累,经理很刻薄。但工资……够买一张最便宜的铂金圈,镶一粒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碎钻。也够买两张去云霞山谷的硬座票。你说过想去那里看日出。”
“那把‘雅马哈’……卖了。卖给了一个琴行老板。他出价不高,但他说会好好保管。我爸……应该不会怪我吧?”
“市里的奖金……也填进去了。本来想留着交学费的……不过没关系。”
“别哭。也别觉得是你害了我。路是我自己选的。钻戒也好,山谷也好,是我自己想给你的。和别人有没有,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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