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的腥气从教室地面的瓷砖缝里、门框的木芯深处钻出来,混进空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铁锈般的粘稠感。雨水敲击彩钢板屋檐的声音从稀稀拉拉变成连成片的鼓点,最后演变成震耳欲聋的咆哮,淹没了广播里教导主任声嘶力竭宣布停课的声音。楚乔阳把印着墨绿花纹的作业本顶在头上,冲进教学楼回廊时,迎面撞来一股饱含水汽、带着地下管道返上来的刺鼻气味的冷风。
天是倒扣的铅灰铁锅,雨水倾泻,校园像被扔进了一片无边的灰蒙海域。花坛里低矮的冬青只露出几点深绿的叶尖,在浑浊的水面上摇摇晃晃。通往自行车棚和大门的路径彻底消失,浑浊的黄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吞噬着礼堂那几级可怜的台阶。
楚乔阳在走廊人群边缘停下脚步,校服外套左肩迅速湿透一大片。积水漫延,带着浮沫和细碎的垃圾缓缓流淌,倒映出不远处花坛矮墙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沐诗婷撑着那把边缘有些磨损、印着褪色哆啦A梦的蓝色塑料伞,孤零零地站在花坛最干燥的那一小块高地。水几乎没过花坛底座一半。
他卷起湿了一截的裤管,蹚着水朝她挪过去。脚下的积水冰凉刺骨。“重点班也停课了?”他喊,雨声太大,声音被砸得稀碎。
沐诗婷没回头,目光穿过厚厚的雨幕,锁定在远处那排半泡在水里的教师自行车棚。“物理老师还在车棚里,”她递过来半包压得有些变形的动物饼干,“教导处说等冲锋舟。”她的嘴唇有些发白,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倒还清晰。
风更急了,裹着雨点砸在哆啦A梦圆圆的脸上。几片湿透的枯叶打着旋儿被吹落水面,随波逐流。远处飘来一支歪歪扭扭的“舰队”——是有人用废作业纸草草叠的小纸船,一艘接一艘被风浪推着往前,船身上涂着张牙舞爪的名字缩写和脏话。
沐诗婷的目光被其中一艘纯白、叠得格外平整的小船吸引。它顶着风逆流飘了一段,不偏不倚卡在了花坛旁那株矮石榴树虬曲的枯枝间。
她忽然弯腰,从书包侧袋抽出钢笔,拧开笔帽。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她咬着发白的下唇,手指飞快地在崭新作业纸光滑的背面涂画起来。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楚乔阳凑近了些,雨水沿着额发流进眼角,视线有些模糊。他看到她笔下的作业纸上清晰地画出了他们身处的花坛位置,标注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石榴树,在树干位置画了个X形的符号。
SOS坐标:图书馆天台
被困,水在涨!
字迹因为着急而有些潦草,但骨架里那份清俊依旧在。
叠纸船的动作比她写字更快、更流畅。纤细的手指翻飞,几个精准的折叠后,一张标准的带点船篷的纸船就在她手心诞生。她小心翼翼地把搁在船篷下的钢笔帽捏好,用力一压,防止滑落。
就在这时,一股横风吹来!
“哗啦——”
楚乔阳头顶那本作业本直接被掀翻、卷走,瞬间被浊流吞没!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
沐诗婷举着伞的手一沉,试图伸手去够那只卡在枝桠间的白纸船!楚乔阳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她身体因为重心不稳而猛地摇晃、半个脚掌即将踩进浑浊深水的瞬间——
“麻烦精!”他吼了一声,声音被雨砸得几乎听不见,身体却更快地动了!他没管自己半个身子直接浸在冰凉的水里,一步跨上花坛,双手用力抓住石榴树最粗壮的主干枝桠,湿滑的树皮混合着雨水冰凉粘腻。他的鞋彻底没入水中,水面荡开浑浊的涟漪。
纸船就在他上方。他踮起脚,手臂用力向上伸,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湿透的校服绷紧,勾勒出少年紧绷的背脊线条。
啪!
纸船落入他满是雨水和污泥的手心!带着一点奇异的重量。湿透的纸张触感变得脆弱。
沐诗婷站在花坛边缘,撑开的伞隔绝出仅有的干燥空间,却遮不住他湿透狼狈的下半身。她看着他小心翼翼把船捧在掌心,眼神复杂。
轰隆……突突突……突突……
低沉又带着机械轰鸣的声音穿透密集的雨幕,由远及近!
“冲锋舟!!”远处教学楼的窗口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喊!
一个橙黄色的尖角刺破了浑浊水面的尽头,随即,橡皮艇特有的充气船身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上面挤满了穿着各种颜色湿透校服的学生,人人脸色煞白,眼神惊恐。
艇首穿着暗青色雨衣的工作人员朝着花坛方向猛地挥手,打着急切的手势,示意这边的人赶紧过去!
人群像受惊的鱼群,尖叫着、推搡着蹚水涌向缓缓靠近的冲锋舟,水花被疯狂搅动。冰凉的浑浊黄汤拍打着腿肚,楚乔阳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潮裹挟着向前踉跄。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他湿透的后腰皮带处!带着熟悉的、不容抗拒的力道!
“抓好!” 沐诗婷的声音被巨大的轰鸣和喧嚣切割得模糊,但那份斩钉截铁却穿透了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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