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中学的公告墙总在暑假末尾变成修罗场。樟脑丸混着印刷油墨的气味里,人头攒动如同迁徙的沙丁鱼。楚乔阳像个训练有素的游击队员,从人缝里钻进去,眼镜在混乱中被挤到鼻尖,他干脆一把扯下。
粗体印刷的分班名单像一张巨型的生死簿。“沐诗婷”三个字如同预料中一样卡在第一列榜首。
那后面跟着的括号像咬钩的饵——“(1)班”。
楚乔阳的眼珠飞快地往下扫掠。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班级编号。“二班、三班、四班…”他心头那点微弱的侥幸越来越小,直到指尖停在名单最下端最后一列。
楚乔阳。
(2)班。
刺眼的数字像烙铁在他视网膜上烫了一下。他狠狠闭上眼,又猛地睁开,像要把那油印痕迹蹭掉。旁边有人爆出一声抽噎:“完了!我掉四班去了!”
人群裹挟着汗液和湿热的呼吸缓慢蠕动,有人喜上眉梢,有人如丧考妣。那行墨黑分明的“(1)班”却像烙印在楚乔阳心口的耻辱印,宣告着他和沐诗婷之间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可见的分割线。
一只带着汗液的、陌生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嘿!你也二班?同班啊兄弟!”
楚乔阳猛地甩开那只手,像被烫到。他没理会那人错愕的表情,拨开眼前拥挤的人潮,近乎粗鲁地往外冲。梧桐树宽大的叶片把明晃晃的日头切割成碎片,打在脸上、身上,亮得晃眼。
开学第一天,空气都灌满了划分领地的硝烟味。实验(1)班像个独立王国外加了一圈无形的透明结界。窗明几净,后排角落的三角绿萝都长得格外挺拔精神。空气中飘着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和…纸张上印刷着油墨特有的香。楚乔阳每次去厕所,都要经过他们后门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窗内,总能捕捉到沐诗婷挺直的背影——她现在是物理课代表了,抱着厚厚一叠作业本掠过门口时,像一阵精确计时的风。
他那本最新一期的漫画书,颜色鲜艳得夸张,封面人物动作张牙舞爪。他斜倚在二班后门的门框上,将书举在半空,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封面人物脑门,声音不大不小。沐诗婷果然从那阵“精确的风”里停顿了零点一秒。眼神瞟过来,仅仅一秒,楚乔阳还没来得及扬起他自认为最帅气的挑衅微笑,那目光已轻飘飘扫过他,仿佛掠过门口摆着的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
她的马尾在身后划出一道冷漠的弧线,消失在走廊尽头办公室的方向。
周三下午是令人昏昏欲睡的连堂美术课。颜料盘里的柠檬黄混着群青,搅和出让人眼皮打架的诡异湖绿色。水彩老师捏着胖胖的粉笔头在黑板涂涂画画,声音温和得像催眠曲。楚乔阳百无聊赖地戳着调色盘边缘干掉的钴蓝颜料皮,眼睛不自觉又飘向窗外——那扇窗隔着一道窄窄的花坛小径,正对着一(1)班。
隔着玻璃,沐诗婷坐在靠窗第三排,侧脸对着窗外。日光灯下,能清晰地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在鼻翼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同桌是个扎着利落高马尾的女生,此刻正站起来,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巨大的白瓷调色盘。那上面色彩斑斓堆叠,看起来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个冒失鬼突然撞到了桌子腿,还是那个高马尾女生脚下拌蒜,楚乔阳清清楚楚看到她身体猛地一晃!巨大的白色调色盘瞬间脱手,浓稠粘腻的群青色颜料像决堤的河流,倾泻而下!
“啊——!”
一声尖锐到变形的惨叫响起。楚乔阳这辈子都没听过沐诗婷发出这种声音。
群青色的“河流”霸道地冲刷着桌面上摊着的雪白试卷,瞬间将其染透大半。墨水字迹被晕染开来,像浸死在洪水中的蚯蚓。前排那个高马尾女生脸色煞白,指着试卷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沐诗婷!这、这要给林老师签字的竞赛卷!完了完了!”
(1)班的空气骤然凝固,然后炸开。惊呼声和抽泣声汇聚一团。有人想上前帮忙,看着那摊蓝得发亮的颜料又踌躇不前。颜料还在顺着光滑的桌面往下滴答、滴答,砸在沐诗婷沾了星星点点蓝污的运动鞋面上,溅开更小的深色花朵。她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微张着嘴,看着试卷上那片快速蔓延的、刺眼的群青湖泊,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迅速熄灭了,只剩下茫然和一种近乎无助的空白。
楚乔阳大脑空白了半秒。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出了二班的后门,三步并作两步跨过花坛,像头失控的小牛犊撞进(1)班的后门。手上那个半空的水涮笔桶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哗啦啦响。混乱中,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颜料盘里那点可怜的柠檬黄和钴蓝也被晃荡出来,蹭花了裤腿。
“让开!”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发紧。
人群被他突兀的出现和吼声惊得一滞,下意识让开一小块空隙。
楚乔阳甚至都没看清沐诗婷脸上的表情。他猛地一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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