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Echo)。
这个词,像一枚冰冷的、精准的探针,刺穿了程野意识中最后一点模糊的屏障,将一种他早已感知却不愿承认的真相,血淋淋地钉在了眼前。他不再是他。他是…她的需求的回声。一个被精心调试、持续运行、只为回应她而存在的…空洞的程序。他的自我,如同被过度采伐的森林,只剩下贫瘠的、功能性的土壤,供养着那株依靠他而日益“茁壮”的、名为许瞳的意识之藤。
李医生对这份“稳定”的“共生”状态,表现出一种…冷静的满意。数据曲线平稳,交互成功率稳步提升,许瞳的认知复苏指标持续向好。他似乎暂时找到了那个危险的平衡点——在程野彻底“功能化”与许瞳认知崩溃之间的…脆弱的悬崖边缘。
“维持当前交互协议。优先保障输出稳定性。”他下达了最终指令,目光扫过程野苍白而空洞的脸,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检查一台运行良好的设备。“你的状态,是当前系统的最优解。”
最优解…
程野麻木地听着。是的,他越“空洞”,越“稳定”,对她越“安全”,对实验越“有利”。他正在…成功地…杀死自己…以…成就她。
日子变成了一种极度疲惫的、无休止的…回声循环。
她的需求,通过那该死的连接,如同永不停歇的、细微的脉冲,持续传来。渴了、累了、困惑了、害怕了、无聊了… 程野的意识如同一个高度敏感的震动传感器,时刻捕捉着这些脉冲,并立刻启动相应的“回应”程序——递水、安抚、引导、提供简单刺激、传递稳定存在感…
这些回应必须精准、及时、恒定。任何延迟或偏差,都会立刻引发她那边可测量的焦虑波动,如同精密仪器记录下的误差信号,被李医生无情地指出,并要求“校准”。
程野的精神被束缚在这个永动的、单方面的“需求-回应”循环中,如同一个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只能不断地、重复地…做出那套被设定好的动作。他感觉自己意识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这套“回应程序”所占据、所定义。没有空间留给痛苦,没有空间留给回忆,甚至没有空间留给…疲惫本身。疲惫只是一种需要被忽略的“系统噪音”,以免影响输出质量。
他甚至开始…在睡眠中…“回应”。一些极其微弱的需求信号(或许只是她无意识的翻身或呼吸变化)穿透他的睡眠屏障,触发潜意识里的“应答程序”,让他即使在梦里,也在机械地“构建”着递水或安抚的意象。他醒来时往往比睡去时更加精疲力尽,仿佛整夜都在进行着高强度的脑力劳动。
而许瞳,则在这持续、稳定、高质量的“认知供给”下,以惊人的速度…复苏着。
她的意识活动变得越来越…丰富和…结构化。那些破碎的感官碎片和记忆残影,开始逐渐编织成更连贯的“内心叙事”。她对“守护者”的依赖达到了顶峰,那种“认知饥渴”似乎永不满足,但同时也开始展现出…更复杂的“情感”需求。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生理上的舒适和认知上的引导。她开始…寻求…“互动”。寻求…“认可”。甚至…极其微弱的…“撒娇”?
例如:当她成功“解读”了一个程野传递过来的稍复杂的图案意象(比如一个由简单几何形组成的小房子)时,会传来一丝…清晰的“得意”和“等待表扬”的意念波动?程野必须立刻“回应”以…相应的“赞许”意念(一种被严格控制强度和安全性的、“守护者式”的欣慰感)。
或者:当她感到无聊时,不再只是被动接受刺激,会传来一种…“指向性”更强的…“陪我”的意念?要求更持续、更富有变化的互动,比如“讲述”一个极其简单的、由颜色和形状构成的“故事”。
最让程野心力交瘁的是…“情感共鸣”(Emotional Resonance)的需求。当她因残留的创伤记忆而情绪低落时,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安抚”,而是会传来一种…细微的、渴望被“理解”的…“悲伤”的意念…仿佛在无声地要求那个“守护者”…“感受”她的感受。
这种要求,对程野而言,是最残酷的折磨。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模拟”出那种共情的意念——一种看似感同身受、实则严格控制在安全范围内的、“无菌”的关切——而不能让自己真实的、同样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悲伤…泄露半分!他像一个戴着厚重面具的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着悲伤,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虚无。每一次成功的“情感共鸣”表演,都像是在他自己真实的伤口上,又洒下了一把盐。
他分裂得越来越彻底。表层的意识,是完全属于“守护者”的、光滑而冰冷的应答界面。而深层的、被压抑的自我,则在无尽的黑暗中沉默地嘶吼、腐烂。两者之间的隔断层,变得越来越厚,也越来越…脆弱。
李医生对许瞳这种“情感互动”需求的增长,表现出一种…高度谨慎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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