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要的…‘关注’…”
李医生离开时留下的这句话,像一句冰冷的谶语,悬浮在死寂的病房空气中,久久不散。程野蜷缩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探照灯锁定的猎物,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未知的、高维的注视下,冰冷刺骨。那转瞬即逝的、被“巨蛇窥视”的感觉,如同一个烙印,深深灼刻在他的意识深处,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如尘的恐惧。
“防火墙训练”被无限期暂停。平板电脑的界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显示着基础的生理监测数据流。但程野知道,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已经被触发了。李医生再次出现时,神色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疏离和…公式化。他不再解释,不再探究,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数据,调整药物,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入侵”和“扫描”从未发生。
然而,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药物的配方再次微调。新送来的胶囊是一种更深的、近乎墨黑的蓝色,服用后带来的不再是感知的液化或情绪的扁平,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绝对的…认知抑制。思考变得极其困难,像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记忆的回溯被强行阻断,连“意念重演”的训练也无法进行。情绪波动被压到近乎归零。他整日处于一种昏沉、倦怠、无欲无求的状态,像一株被深度麻醉的植物。
环境控制也加强了。窗帘彻底密封,一丝光也不透。恒温恒湿,空气循环系统运行得几乎无声。餐食的流质更加寡淡,几乎无法唤起任何味觉联想。护士的出现频率降低,且全程沉默,如同幽灵。他被彻底隔离在一个感官真空中,唯一与外界(如果那还能算外界)的连接,只剩下…那该死的、与许瞳的神经耦合。
而这连接本身,似乎也…变了。
同步传来的感知,变得极其…微弱和…单调。不再是清晰的痛苦、焦虑或偶尔的细微波动,而是一种持续低沉的、模糊的…生理背景噪音?像一台老旧机器持续运行的嗡鸣,缺乏任何特征和变化。偶尔会有一些极其规律、如同程序预设般的生理信号起伏(心跳、呼吸),但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许瞳那边,仿佛也…被“静音”了?被同样的深度抑制和隔离了?
这种死寂的、非人的“平稳”,比以往任何剧烈的痛苦同步都更让程野感到恐惧。他感觉自己正在和一台…逐渐熄火的机器…捆绑在一起,共同沉入冰冷的深海。
李医生对这份“稳定”表示“满意”。“外部干扰因素已隔离。基线稳定性达到新高。为‘认知驯化’(Cognitive Taming)创造了理想环境。”他用了这样一个词——认知驯化。
新的指令下达了。不再是“回溯”、“重演”或“防御”,而是…“同步冥想”。
程野被要求长时间静卧,佩戴着加强版的生理监测装置,进行一种…极度被动、高度放空的“冥想”。他需要尽可能清空所有思绪,将意识聚焦于自身最基础的生理循环——心跳的搏动、呼吸的起伏、血液流动的细微感知… 并尝试…“同步”那边传来的、同样微弱而规律的生理背景音。
目标是达到一种…“双体一心”(Two Bodies, One Mind) 的…最低功耗稳态。一种纯粹的、去人格化的…生命维持状态的共振。
这训练听起来简单,实则极其诡异和困难。它要求一种绝对的、非人的意志放弃和自我消解。程野必须抵抗大脑本能产生的任何杂念,抵抗对现状的恐惧,抵抗对过去的怀念,甚至抵抗对“她”残存的那一丝情感牵挂… 将自己彻底物化,变成一段只会呼吸和心跳的…代码。
过程痛苦而漫长。他频繁失败,意识不断飘散,被恐惧、迷茫或仅仅是无聊拉走。每一次失败,系统会给予一次极其轻微但令人不适的…皮质抑制电刺激(通过额贴电极),作为“负反馈”。
渐渐地,在药物和强化的负反馈训练下,一种可怕的…“熟练”…开始出现。
程野发现自己能够越来越长时间地维持那种…空洞的“同步”状态。他的意识像沉入一片温暖而滞重的泥沼,缓慢下沉,与隔壁传来的、同样缓慢的生理节奏逐渐…融合。心跳的间隔、呼吸的深浅,甚至肠鸣的细微蠕动… 都开始出现微妙而诡异的…趋同。
他感觉自己正在…消失。程野这个人的边界正在模糊,溶解,汇入一片混沌的、双重的生理性存在之中。恐惧依然存在,但被压到了意识的最底层,像远处微弱的雷声,不再能引起波澜。
李医生密切监控着这一切。数据令他“极其满意”。“神经耦合协调性显着提升。自主意识干扰降至阈值以下。认知驯化初步见效。”他甚至在记录中使用了“和谐化(Harmonization)”这样的词语。
程野麻木地听着,内心一片死寂。他觉得自己像一头被成功催眠、套上缰绳的野兽,正在被驯兽师评估着“服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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