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李医生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一种比之前更沉重、更绝对的寂静。仿佛那扇门不仅隔绝了走廊的声音,也抽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可供呼吸的波动。程野僵立在房间中央,医生平静到冷酷的话语像冰冷的刻刀,一字一句凿进他混沌的脑海,留下清晰而残忍的印痕。
建立边界。
她的痛苦是她的。
你的过度卷入…成为新的刺激源。
痛苦的循环。
让自己活下去。
让伤口愈合。
这些词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都像一块冰,砸在他滚烫的、罪孽深重的灵魂上。他试图理解,试图抓住这根看似理性的稻草,但它太光滑,太冰冷,与他内心那片灼热的、自我毁灭的废墟格格不入。
活下去?
愈合?
在他对她做出那样的事之后?在他就是她痛苦的根源之后?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抵触情绪猛地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再次嘶吼出声。但喉咙像是被那些冰块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干涩声响。他猛地抬手,又想向胸前那片污渍抓去——那是他罪孽的证明,是他痛苦的来源,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
指尖即将触碰到潮湿纱布的瞬间,却猛地僵住。
李医生冷静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你的自我惩罚…会成为新的刺激源。”
新的刺激源…
他的手指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外侧。发出一声沉闷的、微不足道的肉响。
他不能。
他甚至连惩罚自己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因为那可能会…惊扰到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他所有的冲动,将他钉死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弹不得的绝望之中。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目光再次落在那面冰冷的墙壁上。墙那边,此刻是一片死寂。药物让她沉睡了。暂时逃离了那无止境的痛苦。
而他,被命令…活下去。安静地。
他踉跄着,走到床边,却没有躺下。而是顺着床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床垫,屈起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这是一个防御的、也是彻底放弃的姿势。
高烧退去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肌肉酸痛,关节僵硬,胸口那片伤口在短暂的麻木后,开始传来新一轮的、沉闷而持续的抽痛。但所有这些身体上的不适,都远不及内心那种被掏空后又被强行塞入“活下去”指令的荒诞和剧痛。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是护士。不是之前那个年轻的,而是另一个年纪稍长、表情更为沉静的护士。她推着治疗车进来,车上放着换药需要的器械和敷料。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程野。程野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将脸埋在膝盖里。
护士似乎习以为常。她熟练地戴上无菌手套,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揭开他胸前那片早已被血、脓液和冷水浸透的纱布。
“嘶——”尽管动作已经尽可能轻柔,但粘连的纱布被揭开时,还是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程野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比之前更加狰狞。翻卷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的暗红色,边缘肿胀,深处隐约可见惨白的骨膜。脓血混合着组织液,正从裂口深处缓慢渗出。而那片深褐色的奶茶污渍,如同最顽固的苔藓,不仅附着在撕裂的布料纤维上,甚至似乎…渗透到了翻卷的皮肉边缘,与暗红的血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污秽的图案。
护士的眉头紧紧皱起。她拿起镊子,夹起一个浸满双氧水的棉球。
“清洗会有点疼,忍着点。”她的声音很低,带着职业性的平静。
冰凉的、嘶嘶作响的双氧水棉球,触碰到伤口边缘。
“嗤——!”
剧烈的、如同烧灼般的刺痛瞬间炸开!程野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他强迫自己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护士的动作很快,也很仔细。她用镊子夹着棉球,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用力地擦拭着伤口及其周围。双氧水泛起白色的泡沫,带走表面的脓血和污物。但每当泡沫消散,那片深褐色的污渍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只是颜色似乎被漂白得浅了一些,边缘更加模糊,却更深地…“渗入”了那些肿胀的、失去活力的组织纹理之中。
渗进去了…
程野死死地盯着护士的动作,盯着那片无论怎么清洗都无法彻底去除的污渍。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惨白地照亮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有些东西,一旦沾染,就真的…洗不掉了。它不是停留在表面,而是会渗透进去,与你的血肉,你的神经,你的生命…融为一体。成为你的一部分。无论你如何挣扎,如何清洗,如何自我惩罚,它都永远在那里,提醒着你的罪孽,散发着它的气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