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滚烫的黑暗。
程野感觉自己像是在熔岩里下沉,四肢百骸被高温炙烤、撕裂,又被某种沉重的、冰冷的枷锁死死拖拽,不断坠向更深、更灼热的深渊。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嗡鸣,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钻凿着他的颅骨。胸口的伤不再仅仅是痛,而是一种活着的、蠕动的溃烂,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那片深褐色的污渍深处滋生,沿着血管蔓延,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吞噬。
高烧是一场无声的炼狱。意识是断裂的碎片,在灼热的风暴中飘摇、碰撞。他时而感觉自己被绑在火箭推进器上射向太阳,时而又像被扔进西伯利亚的冰窟,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痉挛。
在这冷热交替、意识模糊的混沌中,唯一清晰的锚点,来自那面墙。
那面冰冷、坚硬、刷着毫无感情白色涂料的墙。
他的额头一直死死抵着墙面,即使因虚弱和颤抖而不断滑落,又会立刻挣扎着重新抵回去。粗糙的墙面摩擦着发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刺痛,提醒着他尚未完全被体内的地狱吞噬。
而墙的另一边,是声音。
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却比任何高热幻觉都更真实的声音。
床单轻微的摩擦声。一声压抑的、仿佛被枕头捂住了一半的抽泣。喉咙里无意识溢出的、带着痛苦鼻音的呻吟。
还有…奶茶。
那两个字不再清晰,更像是一种气流通过痉挛喉管时发出的、扭曲的音节。“乃…茶…”、“…na…cha…”,模糊不清,却像淬了毒的鱼钩,每一次响起,都能精准地钩住程野疯狂跳动的心脏,狠狠拉扯!
他全身的肌肉都会随之瞬间绷紧,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墙面,留下更多的白色划痕。胸口纱布下的伤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紧绷而渗出更多血污,但他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残存意识,都变成了听觉,变成了捕捉隔壁每一丝声息的、极度敏锐却又极度痛苦的雷达。
时间失去了意义。窗外那片被切割的天空由墨黑转为灰蒙,再透出惨白的光。日夜更迭在这间隔离病房里,只是光线冰冷的变化,与他的煎熬毫无关系。
巡房的护士进来过几次。量体温,换输液袋,检查他胸前的伤口。她们的动作熟练而沉默,眼神尽量避免与他对视。她们替他更换被血和冷水浸透的纱布时,眉头紧蹙,用更多的消毒液冲洗,但没有人再说什么。仿佛他只是一项需要处理的麻烦的医疗程序。
一次,在他高烧暂退、短暂清醒的间隙,他猛地抓住一个年轻护士的手腕,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隔壁…她…怎么样?”
护士吓了一跳,用力想抽回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她…她情况稳定。”护士快速地回答,目光躲闪,“你…你管好自己!别再感染了!”
“她还在喊疼吗?”他不肯放手,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我听见…我听见她…”
“那是药物反应!幻肢痛!很正常!”护士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甩脱什么脏东西,后退两步,语气带着刻意的强硬和疏离,“医生在处理!你安静休息!别再…别再听墙根了!”
药物反应…
很正常…
别再听墙根了…
护士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门被重重关上,锁舌扣合的声响格外清晰。
程野瘫回地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像被浸入了冰水,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正常?
那种绝望的、连梦境都无法逃脱的呓语,是正常的?
他被隔绝在这里,像细菌一样被隔离,连倾听她痛苦的资格都被剥夺,是正常的?
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高烧再次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凶猛。幻觉变得光怪陆离。他时而看见那杯奶茶在空中漂浮,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变成血滴落下;时而看见许瞳的手臂像被折断的树枝,悬挂在紫藤花架上,随风摇晃;时而看见护士们拿着巨大的针筒,里面灌满了褐色的、粘稠的奶茶,狞笑着向他走来…
在所有这些扭曲的幻象中,那面墙始终是真实的。墙那边的声音,是唯一的真实。
夜深了。
也许是又一个深夜。
他的高烧似乎攀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全身的皮肤都烫得吓人,嘴唇干裂出血,呼吸灼热如同喷火。意识几乎完全燃烧殆尽,只剩下最后一点模糊的感知,像风中残烛,死死系在墙面的冰冷和墙那边的声响上。
隔壁安静了很久。
久到他几乎以为那短暂的连接终于彻底断裂。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拖入昏迷的深渊时——
一声极其清晰、却又极其虚弱的啜泣,如同冰针般刺透墙壁,精准地扎入他的耳膜!
不是呓语!是清醒的!带着无法忍受的痛苦的、压抑的哭声!
紧接着,是身体在床上痛苦辗转时,床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被子被猛地蹬开的声音。一声短促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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