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死寂无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消毒水苦涩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惨白的天光从窗帘缝隙吝啬地挤进来,切割着昏暗的空间,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细长、扭曲的光斑。
程野僵直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紧贴着瓷砖粗糙的纹路,寒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直刺骨髓。他微微垂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那只受伤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掌心朝上,暴露在惨淡的光线下。
掌心一片狼藉。深可见肉的伤口边缘翻卷着,凝结着暗红的血痂,新鲜的血液还在极其缓慢地从裂口深处渗出,沿着掌纹的沟壑蜿蜒流淌,汇聚在掌心最低洼处,形成一小汪粘稠、温热的猩红。几粒极其微小的、灰白色的石膏粉末,如同肮脏的雪粒,正深深地、牢牢地嵌在翻卷的皮肉深处,被新鲜的血液浸泡着,泛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每一次细微的呼吸牵动胸腔,都带来一阵闷钝的痛楚,牵扯着掌心伤口撕裂般的锐痛,像无数根细小的钢针反复刺扎。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片狼藉的血肉上,落在那几点刺眼的灰白上。那不是石膏碎屑。那是从那个刻在石膏内壁、浸透了绝望的“欠”字上剥落下来的碎片,带着无法愈合的诅咒,深深楔入他的血肉里,也楔入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深处。
为了……一杯奶茶?!
就为了……一杯他早已遗忘的、微不足道的、带着廉价甜腻气息的东西?!
她摔断了手!留下了那道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忍受着畸形的骨裂和神经性的剧痛!用狂暴的力量掩盖!用石膏封存!甚至在石膏深处刻下那个泣血的“欠”字?!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剧痛和悲凉的酸楚,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几乎要崩溃的神经。喉咙深处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灼烧得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胸腔里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几步之外,病床上。
许瞳蜷缩着,侧身背对着他,深蓝色的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到下巴,像一只将自己深深藏进壳里的蜗牛。只有一小截缠着崭新轻薄网状绷带的手臂,僵硬地搁在被子外面。绷带在昏光下透出底下淡黄色敷料的轮廓,更清晰地映衬出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的、深褐色的陈旧疤痕——蜈蚣般扭曲盘踞,边缘粘连着细小的龟裂纹路,无声地诉说着那个闷热午后的坠落和贯穿整个夏日的剧痛。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频率,如同风中残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消散的、巨大的委屈。那只露在外面的手臂,指尖微微蜷曲着,搭在冰冷的床沿。
床头柜的边缘,那只盛着滚烫奶茶的白色纸杯,静静地立在那里。袅袅升腾的白色雾气,带着浓郁的、混合着奶精和香精的甜腻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缓慢地弥漫、扩散。杯壁外侧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缓缓滑落,在柜面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
温热的蒸汽,如同有生命的触须,无声地、执拗地拂过她垂落在床边、冰冷的指尖。
许瞳的身体在雾气触及皮肤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又颤抖了一下。那只搭在床沿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巨大的迟疑和抗拒,向前……挪动了……极其微小的一点点距离。
指尖,在冰冷光滑的床头柜台面上,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然后。
那根纤细的、苍白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触碰到了……
纸杯的边缘。
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壁,瞬间传递到冰冷的指尖!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指尖条件反射地蜷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执拗,重新贴了上去。
不是握住。
只是……贴着。
用指尖最敏感的部位,感受着那灼人的热度,和那不断升腾的、带着甜腻香气的白色雾气。
她的肩膀依旧在微微颤抖,压抑的呜咽声没有停止。但那只触碰着杯壁的手指,却维持着那个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执拗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那滚烫的杯壁,是此刻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的东西。又或者,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确认着什么——确认那个荒谬绝伦、却又沉重如山的“欠”字背后,是否还残留着一丝……她曾经渴望过的、微不足道的暖意?
程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她那只触碰着杯壁的手指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牵扯着左臂石膏下的闷胀感和掌心伤口的锐痛,但他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那只苍白颤抖的手指牢牢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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