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液体顺着塑料管,沉默地注入手背青色的血管。透明的点滴瓶挂在银色的架子上,像一个巨大而凝固的泪滴。床头监护仪偶尔发出短促平稳的“嘀”声,绿色的波形在屏幕上有规律地起伏,映在沐诗婷空洞无神的瞳孔里,毫无涟漪。
手腕上方是厚厚的纱布山丘,边缘渗出黄褐色和淡红的污渍。固定手腕的绷带绕过冰冷的金属床栏,在手腕皮肤上压出更深的勒痕。碘伏的气味和消毒水混合,像一团腐烂的橘子皮,粘稠地糊在鼻端。窗外是另一个雨后的灰白色午后,单调的光线切割病房的墙壁。
病房门无声地开了。
沐母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被刻意放轻,却依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她没看僵立在门口阴影里的楚乔阳,径直走向病床。
“诗婷,”沐母的声音放得很柔,像一层薄而甜腻的糖霜,“医生说了,就是伤口感染,用了最好的药,很快就能好,一点疤都不会留。”她俯下身,精心修饰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女儿额前被冷汗黏住的湿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有了裂纹的易碎瓷器。沐诗婷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依旧木然地看着某个虚空中的点,视线穿透了母亲,也穿透了惨白的天花板。
沐母的指尖顿了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力压制的焦躁。她直起身,这才将目光转向楚乔阳。那眼神不再有急诊室外的凌厉质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湖面般的审视,冷静得可怕。
“乔阳,”沐母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属于医院、属于秘密的刻意压抑,“医生清理伤口时,取出了一些东西。”她从随身的名贵皮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边缘用透明胶带临时封住的白色医用样本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那个被雨水浸透、颜色依然深重的书包旁边。盒子是半透明的塑料材质,可以看到里面凝固着一团模糊、深褐色的、形态怪异的东西,如同被强力胶反复涂抹、粘结后又强行撕扯下来的一团烂肉和纤维碎屑。
楚乔阳的呼吸骤然一窒!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冷冻回流。那团污物的颜色……粘稠的质感……甚至隔着盒壁似乎都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沉淀下来的、混合着血腥与强力胶那令人作呕的苦杏仁气息!
沐母的手指按在盒盖上,指尖修剪得圆润光亮,涂着裸色护甲油。“医生说,这是一种强力粘合剂,混着伤口腐烂的组织和组织里反复刺激无法分解的……某种糖果类的碎屑。”她的视线锐利地钉在楚乔阳脸上,像是在解读一张复杂的、需要密码才能打开的地图,“这种东西……是怎么进到诗婷身体里去的?又是谁……把它弄进去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尖,精准地刺在楚乔阳神经末梢最紧绷的地方。
脑海里瞬间闪过暴雨中公交站台沐诗婷手腕上那个被强行撕开绷带后暴露的、如同地狱入口的溃烂创面,粘稠的混合液和镶嵌在深红腐肉里的、细小砂砾般的淡黄色凝固物碎粒!还有医务室里剪刀锋刃上那一点猩红涂料,花坛外墙剥落的红漆斑点,周子奇脸上擦痕间隐约的鞋印……所有指向那个深秋巷口血色月夜的碎片,被这盒盛在医用样本盒里的污浊罪证,以最残酷、最无法抵赖的方式,狠狠地钉死!
楚乔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想说话,想解释那颗被强力胶封存在伤口里的糖的由来,想说出花坛那摊粘稠的胶水和周子奇那恶毒的笑,说出那晚巷口冰冷的砖墙和撕心裂肺的哭叫……但所有的声音都被死死卡在胸腔里,像是被那只样本盒里黏腻的污物封住了口。
“谁干的?”沐母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化作气音,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那双精明的眼睛,紧紧盯着楚乔阳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抽搐,试图从这片混乱的沉默中掘出真相的金砂。“那个人呢?那晚除了你,还有谁在场?”她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一种笃定——笃定楚乔阳必然掌握着某个可以撕裂谎言的突破口。
楚乔阳的身体轻微晃了一下,脚跟撞到身后冰冷的墙壁。沐诗婷依旧一动不动,像一个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只有输液管里的冰凉液体,一滴滴注入,带走本就不多的体温。
沉默再次蔓延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监护仪固执而冰冷的“嘀”声在病房内回响,如同倒计时的秒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沐母眼中的那点迫切期待终究在楚乔阳长久的缄默中,慢慢沉了下去,凝固成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失望。她优雅地站直身体,下巴微微抬起,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到病床上如同蜡像般的女儿身上,眼神瞬间被一层浓厚得化不开的焦灼和某种带着金属寒气的掌控欲所覆盖。
她走到病床另一侧,从那个精致的皮包侧面,取出一只轻薄的、流线型设计的银色小型摄像机。她在床头柜上扫视一圈,将那本用来遮挡光线的硬壳书《呼啸山庄》挪开,露出后面一小块擦拭得极其干净的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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