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冰冷的铁砂,带着沉重的坠落感狠狠砸在地面,在通往老式公交站台的低洼沥青路上激射起无数浑浊的水花,腾起一片迷蒙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白雾。楚乔阳的手臂紧箍着沐诗婷的腰侧,以一种近乎拖拽的僵硬姿态,在昏黄路灯被暴雨绞碎的暗淡光带里跋涉。指尖透过她湿透的校服布料传来冰凉粘腻的触感,分不清是冷雨还是刚才按压伤口留下的、尚未干涸的粘稠血水,炉甘石洗剂的干粉混在其中,在皮肤上形成一种又涩又滑的恶心质地。
身后是淹没在狂躁雨幕里的医务室窗口灯影。周子奇带着恨意的咒骂、刘姨夹杂着愤怒和狐疑的追问、还有那些压抑不住的抽泣和惊呼……所有声音都被这倾盆的雨砸进地底深处,死死捂住。楚乔阳强迫自己不去想刘姨最后那个凝固的表情——当她清理掉那块强力胶和血肉粘合处的污物后,露出的那个深度灼烧腐蚀的、边缘炭化的不规则坑洞时,那双锐利眼睛里陡然升起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更不去想那个护士冲过来时失声喊出的:“报警!必须……”
他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集中在臂弯里这个几乎失去全部重量的躯壳上。沐诗婷的身体瘫软得可怕,每一次拖动带来的颠簸,都让她那条裹满湿透纱布的左臂无法控制地小幅度摆动,深褐色的碘伏洇染和暗红血污在水中晕开又迅速被冲刷,在湿透的衣袖上形成不断移动的、污浊的涟漪。她的脸死死埋在他的颈窝,每一次因身体摆动而牵动伤处时,紧贴着他皮肤的、微张的嘴唇里会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吸气声。没有呼痛,但那微弱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战栗,比任何哭嚎都更直接地切割着他的神经。
雨伞在他头顶剧烈地摇晃着,细长的伞骨在狂风的肆虐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猛烈变形后反弹,都会将更大更冷的雨泼洒下来,砸在他的头顶、肩膀上,冰冷刺骨。
终于拖着沉重的躯体,踉跄着撞进公交站台的顶棚下。积水在这里形成浑浊的小潭,倒映着顶棚边缘瀑布般垂落的雨帘,和几盏老式路灯投射下来的、被雨水撕得支离破碎的昏黄光晕。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风声雨声,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蛮荒力量在轰鸣。
支撑的手臂刚一撤开,沐诗婷的腿立刻像融化的蜡一样弯曲,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歪倒,重重跌坐在冰冷污秽、布满湿滑泥泞的候车长椅上。惯性带着她虚软的身体向前滑脱了一点,几乎要从长椅边缘栽倒进脚边的污水坑里。楚乔阳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回用力一拽,扶正。身体相触的瞬间,她皮肤透过湿衣传来的冰冷,像浸入冰窟的冻鱼鳞片。
她始终没有抬头。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侧和颈后,散乱而狼狈。被雨水和泪水混成一团模糊的校服领口微微起伏着,每一次细微的喘息都带着那种被挤压过后的、濒临窒息的破碎音节。那截缠着被雨水浸透、颜色发深变硬的纱布的手腕无力地搭在膝头。纱布边缘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碘伏和水的深褐色汁液正从边缘持续不断地缓慢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她膝盖同样湿透的校服裤上,再迅速晕染开更大的污痕。膝盖上方,有一小片被刮掉的强力胶凝固物,在布料皱褶里显得格外狰狞。
楚乔阳撑着伞,僵立在她面前的雨地里。伞骨依旧在风里哀鸣,他全身早已湿透,雨水顺着发梢、额角、下巴不断滚落,有的滴在脚下浑浊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有的则直接砸在他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背上,再沿着手指滑落。冰冷刺骨,却丝毫无法冷却脑海里翻腾咆哮的熔岩——那颗从她血肉里掉出来、粘满强力胶和碘伏血污的、变形的糖块;皮筋断口处那片顽固反射着寒光的淡黄色碎屑;剪刀锋刃上粘附的、与花坛外墙漆料一致的红点;以及周子奇肿胀脸上擦痕间隐约的鞋印轮廓……
所有的碎片,都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强力胶刺鼻的苦杏仁气,在这个冰冷狂暴的雨夜里,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精准,指向同一个深渊!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声音,极其低沉、极其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劈开的裂纹,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几乎要陷进脚下冰冷粘稠的泥泞里,“为什么是他?”
风猛地卷来一团密集的雨水,狠狠拍在伞面上,伞骨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叫。他整个人也跟着猛烈一晃。冰冷的雨水顺着伞布边缘瀑布般浇在他的手背上,手腕上,冲刷着那早已被泡得发白起皱、深深嵌在皮肤纹理里的灰白色粉末和强力胶残留物。
长椅上蜷缩的身影猛地颤了一下!搭在膝盖上、正在渗出污浊液体的手腕无意识地痉挛般向内蜷缩。
沉默。只有风雨的咆哮灌满了耳膜。
“为什么……”他的嗓子如同被砂纸磨过,声音堵在喉咙深处,变成更加嘶哑扭曲的气音,“……要在自己身上……用那个?”
“那个”——是强力胶?是剪刀?还是那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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