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风铃声 第12章 褪色的钢笔贴纸

叶哲的视线死死钉在手机壳角落那个小小的薄荷绿贴纸上。褪色的钢笔轮廓在霓虹倒影里微微变形，像一道陈年的旧疤。游轮广播里那个清晰的女声还在重复安全提示，声音穿过他耳中血液奔流的轰鸣，变得模糊不清。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抓栏杆，而是直接扣住了黄嫣的手腕，连同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一起攥住。 “嘶——”黄嫣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身体一晃，手机差点脱手。她惊愕地转头，对上了叶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惊愕、困惑，还有一种近乎失控的灼热，烧得她心口发紧。他抓得太用力了，指节绷得发白，指甲几乎陷进她手腕的皮肤里。 “这是什么？”叶哲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他没有看她的脸，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她手机壳左上角那个小小的薄荷绿贴纸上。他另一只手指着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个贴纸……为什么在你这里？” 黄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手机壳上那个早已褪色、边缘磨损的钢笔贴纸。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试图用指腹盖住那个小小的绿色图案，像要遮掩一个藏了太久的罪证。 “回答我！”叶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逼问的急切。他捏着她手腕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迫使她无法挣脱，也无法移开视线。“这是我的！是我当年贴在那个硬壳笔记本上的！它不见了！高考前就不见了！它怎么会在你这里？你拿走的？什么时候？”一连串的问题像失控的子弹喷射而出，砸得黄嫣头晕目眩。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滚烫和脉搏的狂跳，透过薄薄的皮肤传递过来。 游轮恰好在这时驶入了情侣路隧道。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船舷两侧微弱的指示灯和船顶投下的惨淡光晕，勉强勾勒出甲板上人影模糊的轮廓。突如其来的黑暗如同一个巨大的幕布，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光影，只剩下他们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沉默和粗重的呼吸声。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黄嫣手腕上的力量没有丝毫松懈。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叶哲灼人的视线在昏暗中依旧紧紧锁着她，带着一种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执拗。 “说话！”叶哲的声音在密闭的隧道里显得更加低沉压抑，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黄嫣紧绷的神经上。 黄嫣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黑暗似乎给了她一丝短暂的庇护，也给了她一点开口的勇气。她不再试图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只是微微侧过脸，避开了他逼人的目光，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 “你……还记得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哲的呼吸滞了一瞬。毕业典礼前夜？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教室、桌椅、散落的复习资料……还有…… “那天晚上，我回教室拿忘在抽屉里的英语书。”黄嫣的声音在黑暗里继续，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需要巨大的力气才能吐出来。“教室里很空，只有你的座位抽屉里……有光透出来。” 叶哲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当然记得那个晚上。他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对着那个贴了钢笔贴纸的硬壳笔记本坐了许久。里面写满了给罗薇却永远无法寄出的句子，还有那些混乱的、关于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最后，他像是要彻底埋葬那些无望的念想和沉重的压力，狠狠地把笔记本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然后用力推上了抽屉板。他甚至听到里面什么东西被卡住、撕裂的轻微声响，但当时心烦意乱，根本没在意。 “我……我看到你把它塞进去，然后走了。”黄嫣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我……我忍不住走过去，打开了你的抽屉。那个本子……被卡住了，封面内侧……有一角被抽屉边缘撕破了一点，翘了起来……” 隧道里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船体破开水流的声音。叶哲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动了些许。 “那个贴纸……”黄嫣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水流声吞没，“就在那翘起来的、快要掉下来的纸角上……它……它当时看起来……很孤单，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或者掉进抽屉缝里再也找不到了……”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我……我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伸出手……把它……把它揭下来了。” 真相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猝不及防地砸在叶哲心口。原来是这样。那个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的、懊恼了许久的贴纸，那个承载着少年时代隐秘心事的标记，竟是这样被她发现，然后……揭走的？在那样一个混乱而绝望的夜晚？ “你……”叶哲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后面的话卡在那里，吐不出来。震惊过后，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开始翻腾。他盯着黑暗中她模糊的侧脸轮廓，声音沙哑得厉害，“所以……你一直留着它？十年？” 黄嫣没有立刻回答。隧道深处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下颌绷紧的线条。她缓缓抬起那只被叶哲攥着的手，连同那只贴着钢笔贴纸的手机，轻轻挣脱了他的钳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冰凉的戒圈，动作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近乎自毁的确认。 就在这一刻，游轮猛地一震，船头率先冲出了黑暗的隧道口。刺目的光线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将甲板上的一切重新暴露在珠江河畔璀璨的霓虹之下。 强光让叶哲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当他再次适应光线，看清眼前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黄嫣微微侧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睫在强光刺激下快速眨动了几下。她左手依旧握着那只手机，薄荷绿的钢笔贴纸在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褪色的痕迹更加清晰，边缘磨损得厉害。而她的右手，正轻轻转动着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戒指。冰冷的金属戒圈在霓虹照耀下折射出锐利、刺眼的光，与手机壳上那抹饱经岁月磨蚀的、黯淡的薄荷绿，形成了触目惊心的、无声的对比。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光鲜与陈旧，崭新与褪色，冰冷的现实与尘封的秘密，在这突如其来的光明里，**裸地碰撞在一起。 叶哲看着那枚戒指在黄嫣指间转动，看着那点锐利的反光，再看看她手机壳上那个小小的、褪色的钢笔贴纸，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几乎不成调： “你留着它……十年……为什么？” 黄嫣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睛在强光下显得异常清亮，里面翻涌着太多叶哲看不懂的情绪，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的话： “叶哲，它从来不是巧合。它是我偷来的……一个秘密。” 她的话音刚落，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戒指，在霓虹的照耀下，闪出一道冰冷而决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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