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张槐的彻底死亡,仿佛最后一丝维系着这片死地的邪恶力量也消散了。笼罩小镇上空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惨淡的月光终于能稍微清晰地洒落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映照着遍地无声的尸骸和凝固的污血。
死寂。
只剩下安蓉儿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江烬看着张槐的尸体,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缓缓蹲下身,在安蓉儿身边。
他没有立刻安慰,只是静静地等着。过了许久,安蓉儿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肩膀还在微微地抽动。
“江……江壮士……”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我爹他……真的……真的是那样的人吗?他……他吃过……” 后面几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仿佛说出来就会玷污了什么,或者彻底击碎她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念想。
江烬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回避,也没有直接回答那个残酷的问题。他伸出手,指向安德善胸前那个巨大的、狰狞的贯穿洞,又指向周围那些倒伏的、腐烂程度不一的僵尸尸体,最后指向远处安府方向那依旧散发着柔和清光的结界。
“蓉儿小姐,你看。”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你父亲胸前这个伤,是张槐亲手留下的。张槐掳走他,折磨他,最终将他炼化成怪物,是为了复仇,为了让他也体会无尽的痛苦。这是张槐的罪。”
“而周围这些……” 江烬的目光扫过那些曾经是邻居、是乡亲的僵尸,“无论他们生前做过什么,是否参与过那些黑暗,他们最终都变成了失去自我、只剩下饥饿本能的怪物。他们的死,他们的痛苦,也是张槐的罪。”
“人,是复杂的。” 江烬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重,“就像这福安镇,曾经安宁祥和,也曾在绝望中堕落,最终又在仇恨中毁灭。你父亲,他可能做过恶,也可能行过善。他可能在饥荒时为了活下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但他也可能在承平岁月里,确实如你所说,善待下人,帮扶邻里,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江烬顿了顿,看着安蓉儿眼中渐渐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
“没有人是纯粹的善,也没有人是纯粹的恶。重要的是,你选择记住什么?你选择背负什么?你选择……如何活下去?”
“张槐选择记住仇恨,选择背负冤屈,最终化身复仇的厉鬼,将所有人拖入地狱,包括他自己。他死了,带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没得到,只留下这片废墟和更多的痛苦。”
“你呢,蓉儿?”
江烬的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直视着安蓉儿迷茫的双眼:
“你是要沉溺在父亲过往可能存在的罪孽和此刻死亡的悲痛中,被它们压垮?还是要记住他作为一个父亲对你的好,记住他守护安府、守护你的那份心?记住他留下的这尊庇护你们的神像?”
“然后,带着这些记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沉重的——坚强地活下去?守护好他留下的安府?甚至……有朝一日,让福安镇这个名字,重新焕发生机?”
安蓉儿呆呆地看着江烬,又缓缓低下头,看着父亲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那眼中的空洞和迷茫似乎被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光芒刺破。
她颤抖着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再退缩,而是轻轻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抚上了父亲冰冷僵硬的手背。
那触感冰冷、粗糙、带着死亡的僵硬,让她心尖都在颤抖。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父亲抱着年幼的她看花灯时温暖宽厚的怀抱;父亲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守在床边的担忧眼神;父亲教导她读书写字时温和耐心的声音……这些画面,与张槐描绘的那血腥恐怖的“盛宴”场景疯狂交织、碰撞。
痛苦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这一次,她没有崩溃,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仿佛要用这疼痛来对抗那撕裂灵魂的煎熬。
“爹……”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你……你做过错事……很大的错事……蓉儿……很难过……很……很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是……你也是蓉儿的爹……是那个……把蓉儿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爹……你教会蓉儿识字……教蓉儿做人要善良……你……你守护了安府……留下了……能保护蓉儿的神像……”
泪水汹涌而下,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父亲冰冷的手背上,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那些错……那些罪……让它们……都过去吧……蓉儿……会记住你的好……记住安府……”
“蓉儿……会好好活下去……守着我们的家……”
她低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对父亲说,更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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