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务副省长陈延峰办公室的召见通知,是以省委办公厅电话的形式,直接打到赵江河手机上的。时间定在周四下午三点,要求他“单独前来”。没有通过北江工投的办公室,也没有经过国资委的渠道。这个细节,让接到电话的赵江河,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几秒。
周四午后,冬日的阳光惨白,没什么温度。赵江河让马建军把车停在省委大院外指定的访客停车场,自己步行穿过那道森严的门岗。登记,核对,安检,然后在一位表情平淡的秘书引导下,穿过幽静而廊道深长的办公楼。空气里是旧式暖气片散发的干燥热气,混合着纸张、木材和某种无形威仪的气息,脚步声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立的回响。这与北江工投那栋现代玻璃大厦里的氛围截然不同。
秘书在一扇深色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陈省长,北江工投的赵江河同志到了。”
办公室比赵江河想象中简朴,但异常宽敞。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文件和典籍;另一面是巨大的全省地图。宽大的办公桌后,常务副省长陈延峰正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闻声抬起头。他大约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相清癯,目光锐利如鹰,但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温和的弧度,冲淡了些许距离感。
“江河同志来了,坐。”陈延峰放下笔,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语气随意,却自然流露出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度。
“陈省长好。”赵江河微微躬身,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只坐了前半部分。
秘书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
陈延峰没有立刻寒暄,而是拿起手边一份文件——赵江河眼尖,瞥见那是关于北江智装上市情况的专项汇报摘要——看了两眼,这才开口,直奔主题:“北江智装上市这件事,做得不错。规范、扎实,有章法,尤其是解决职工持股会那个历史包袱,体现了担当,也讲究了策略。不是蛮干。”
“谢谢陈省长肯定。主要是在省委省政府、省国资委的领导下,在刘建业董事长的具体指导下,整个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赵江河的回答,是标准且必须的“格式”。
陈延峰摆摆手,似乎不太在意这种套话:“具体过程我都了解过。能把永泰那样的产业资本引进来,绑在一条船上,共同面对资本市场,眼光和手腕都不简单。这不是光靠‘领导指导’就能办成的。”
这话让赵江河心头一凛。领导对你的具体操作了如指掌,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我找你来,不只是为了表扬你这一件事。”陈延峰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专注地落在赵江河脸上,“我省正处于新旧动能转换的关键期,像北江工投这样的省级投资平台,角色至关重要。不能只满足于投出一两家上市公司,更要思考,如何成为撬动全省产业升级的战略支点。”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你们在北江智装身上,探索出了一条‘存量优化 产业协同 资本赋能’的路子。这条路子,有没有可能系统化、模块化?能不能在省里其他有基础的产业板块,比如新材料、生物医药、甚至是传统优势产业的数字化改造上,进行复制和推广?我需要听到有操作性的思考,不是纸面文章。”
问题直接、宏大,且极具穿透力。这显然不是一次简单的表彰会见,而是一场临场的能力考察,甚至可能是未来任务的非正式铺垫。赵江河迅速收敛心神,他知道,此刻任何虚言或畏缩都是减分项。
他沉吟了大约两三秒——这个停顿既显示思考,又不至于显得迟疑——然后开口,语气沉稳:“陈省长,您提出的这个问题,正是我们目前正在深入总结和思考的核心。从智装的实践看,这条路径要复制,关键可能在于三个‘打通’。”
“哦?哪三个?”陈延峰颇有兴趣。
“第一,打通‘战略研判’与‘项目生成’的断点。”赵江河思路清晰,“不能被动等项目,要基于全省产业地图和‘卡脖子’环节,主动设计项目,缺什么,补什么,强什么。这需要工投的战略部门,与省发改委、工信厅、科技厅建立常态化的协同研究机制。”
“第二,打通‘资本导入’与‘产业运营’的隔阂。”他继续,“引入战投不能只为钱,必须像永泰那样,带来技术、管理、市场等‘运营价值’。这就要求我们在投资协议和后续治理中,设计出能保障战略协同真正落地的机制,让资本和产业成为‘利益共同体’,而不是‘财务投资者’。”
“第三,也是最难的,打通‘国企机制’与‘市场效率’的梗阻。”赵江河语气变得慎重,“智装的成功,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它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子公司,历史包袱通过上市前的‘外科手术’得到了集中清理。但对于集团内其他板块或更复杂的存量资产,可能需要设计更灵活的改革工具,比如内部重组、混合所有制改革、甚至剥离非主业,聚焦核心。这需要更顶层的授权和容错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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