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之步步登云 第135章 跬步

盛夏的暑气，终于在北江彻底扎下了根。白晃晃的阳光从清晨就开始发威，灼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透明的热浪。行道树的叶子被晒得油亮，纹丝不动，只在最闷热的午后，才吝啬地投下一小片斑驳的阴凉。蝉鸣成了城市永不停歇的背景音，从早到晚，嘶哑而执拗，更添烦躁。

北江工投大楼里，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将燥热牢牢隔绝在玻璃幕墙之外。室内是恒定的清凉，以及属于文件和会议的、略显沉闷的气息。赵江河的日子，就在这恒温的清凉与心头的微澜之间，日复一日地向前推进。没有戏剧性的冲突，没有激烈的交锋，只有无数需要处理的具体事务、需要权衡的细微抉择、需要推动的日常工作。他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匠人，耐心地、一丝不苟地打磨着手中的器物，一凿一斧，看似平常，却决定着最终的形质。

秦朗协调的部门沟通会告一段落后，赵江河的工作重心回到了常规的行政流程和会议决策上。他主持或出席的会议更多了：周一的经理层例会，周三的投资项目初审会，周五的部门协调会，还有各种临时召集的专题会、评审会、接待会。他不再像初来时那样急于在每一个场合都留下鲜明印记，而是更注重倾听、引导和基于规则的裁决。

在经理层例会上，当韩鹏再次以“把握前沿”、“布局未来”为由，试图推动几个估值虚高、技术路径不明的早期项目进入立项快速通道时，赵江河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平静地提出：“项目本身的方向可以探讨，但无论什么项目，都必须遵循公司既定的立项评审流程。战略发展部出具行业分析报告，投资部门完成初步尽调，财务部进行效益测算，风控部评估风险，法务部审核合规性。材料齐备后，上投资项目初审会集体讨论。我们不能因为项目‘新’、‘前沿’，就降低风控标准，简化决策程序。这是对所有股东和国有资产负责。”

他这番话，完全站在公司治理和程序正义的立场上，滴水不漏。韩鹏无法反驳，只能同意“按程序走”。但“按程序走”本身就意味着时间和更多的审查，对于追求速度和“窗口期”的韩鹏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制约。

在投资项目初审会上，赵江河对每一个上会的项目，提问都更加具体和深入。他不满足于听汇报人复述PPT上的美好前景，而是追问技术的具体实现路径、市场的真实竞争格局、团队的核心能力与过往业绩的匹配度、财务预测的关键假设是否经得起推敲。对于一些明显存在瑕疵或风险揭示不足的项目，他会明确要求“退回补充材料”或“暂缓审议”。几次下来，各投资部门在准备上会材料时，明显更加用心和谨慎，那种企图用华丽辞藻和宏大叙事蒙混过关的做法，渐渐少了。

除了会议，更多的决策体现在文件批示上。每天，秦朗都会将需要他审阅批示的文件分类整理好，送到他桌上。这些文件，有各部门的请示报告，有对外合作意向书，有费用报销单，有人事任免建议，林林总总。赵江河处理得一丝不苟。对于业务请示，他批示时总不忘加上“请财务部会签”、“请风控部提出意见”、“请法务部审核协议条款”之类的程序性要求。对于费用报销，凡是金额较大、事由模糊的，他一律要求“补充详细说明及佐证材料”。对于人事建议，他则更加谨慎，通常会批转人力资源部“按制度规定办理，并做好背景核查”。

这些看似琐碎、按部就班的批示，像一道道无声的指令，悄然强化着公司内部规范运行的肌肉记忆。财务部、风控部、法务部等中后台部门，因为得到了主持工作副总的明确支持，腰杆更硬，审核时也更加严格。一些以前可能被“灵活处理”的模糊地带，逐渐被收紧。

徐海川领导的审计部对北江智装的“深度体检”也在平稳推进。审计报告尚未最终形成，但一些初步发现已经通过非正式渠道反馈到赵江河这里：智装公司的资产质量总体不错，核心技术和市场份额有基础，但内部管理存在一些短板，比如成本控制不够精细，部分关联交易定价不够透明，研发投入的效益评估体系不健全等。这些都是上市前必须规范和解决的问题。徐海川私下表示，审计结束后会形成一份详细的整改建议书。

战略发展部关于纺织厂地块的《概念规划与投资设想》初稿也出来了。赵江河仔细审阅后，觉得思路不错，但过于理想化，对实际操作的难点（如拆迁安置、规划调整、长期运营）估计不足，投资回报测算也过于乐观。他批示：“思路可取，请进一步做实：1. 补充与市区两级规划、国土、产业部门的初步沟通情况，了解政策瓶颈和操作路径；2. 细化投资模式（工投主导？合作开发？PPP？），初步测算不同模式下的资金需求、回报周期和风险分担；3. 深入研究国内类似成功案例的操盘细节和关键成功因素。请战略发展部联合投资、财务部门成立专项小组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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