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的北江,是最难熬的时节。积雪未消尽,又被反复冻上,路面覆着一层脏兮兮的冰壳,走起来需格外小心。风依旧凛冽,但偶尔某个午后,阳光会突然变得有力量,晒得人背脊暖洋洋的,屋檐下的冰凌开始滴滴答答地化水,带来一丝属于春天的、微弱的潮润气息。这种冷与暖的拉锯,仿佛也映照在赵江河的心里。
工投的工作逐渐捋顺,虽然暗流依旧,但表面的运转已上轨道。赵江河坚持的风险控制原则,在几次项目论证会上初步显出了效果,至少让一些过于激进的方案暂时搁置,给了更审慎评估的空间。他与韩鹏、孙莉等人维持着一种表面客气、内里较劲的平衡,倒也相安无事。
那场只有夫妻二人的“庆祝”家宴后,家里的氛围似乎更加柔和而紧密。新房子虽然还是毛坯状态,但“家”的感觉,因为那份共同的期待和规划,已经提前入驻。两位老人偶尔会过来看看,指点着哪里该放柜子,哪里采光好,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一个周五的晚上,赵江河难得没有加班,也没有应酬。他靠在沙发里,看着顾曼收拾完厨房,又拿着一本装修杂志坐到身边,指给他看喜欢的浴室瓷砖样式。灯光是暖黄色的,空调送出均匀的热风,屋内干燥而温暖。
顾曼放下杂志,忽然侧过身,很认真地看着赵江河。她的眼神里有种赵江河熟悉的温柔,但比平时更多了一份郑重的光亮。
“江河,”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我在想……咱们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赵江河正在揉按因久坐而有些发僵的脖颈,闻言,手指顿住了。他转过头,对上顾曼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平静而坚定的期待。
孩子。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瞬间淹没了所有关于工作、人际、风险的思绪。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猝不及防的愕然,有潜藏已久的渴望被骤然点亮的悸动,更有随之而来的、沉甸甸的现实考量。
他们结婚多年,不是没想过孩子。早些年条件不好,不敢要;后来工作压力大,顾曼写书也拼,总想着“再等等”;再后来,母亲生病,经济拮据,更是不敢奢望。仿佛“孩子”一直是生活计划表上一个被不断推迟的遥远选项。
可现在,顾曼把它提了出来,在这个他们刚刚改善了住房、经济压力得到缓解、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时候。
“怎么突然……”赵江河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是突然。”顾曼摇摇头,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凉。“我想了很久了。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还没装修,但总算有个像样的窝了。你的工作也算稳定下来(尽管她知道其中的艰难,但此刻她选择用‘稳定’这个词)。妈和岳母身体也好些了,她们肯定盼着。我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赵江河反握住顾曼的手,温热柔软。他看着妻子依然清秀却不再年轻的面庞,眼角已有细细的纹路。是啊,顾曼已经不年轻了,他自己也早已不是毛头小子。时间不等人。
“你……准备好了?”他问,问的是身体,是心理,也是未来巨大的责任。
“嗯。”顾曼点头,“我知道有了孩子,生活会完全不同,会更累,责任更大。但我们一起扛,可以的。”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过,既然打算要,有些事情,咱们可得先说好。”
“什么事?”赵江河被她认真的模样弄得有点紧张。
“第一,戒烟。”顾曼竖起一根手指,“我知道你压力大,偶尔抽一两根。但备孕开始,必须彻底戒掉。二手烟对孩子、对我都不好。”
赵江河张了张嘴,他确实偶尔会抽,尤其是在极度焦虑或思考难题的时候。那几乎成了他一种无意识的减压方式。戒烟……他本能地感到一丝抗拒,但看着顾曼不容商量的眼神,那点抗拒又迅速消融了。为了孩子,这要求完全合理,甚至是他应该主动做到的。
“……好,戒。”他听见自己说。
“第二,限酒。”顾曼竖起第二根手指,“必要的应酬场合,实在推不掉,浅尝辄止,绝对不许喝多。平时在家,更是不准喝。酒精对精子质量有影响。”
这个要求比戒烟让赵江河稍微好接受一点。他本来就不是嗜酒的人,公务应酬也大多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的,也尽量控制。只是北方酒桌文化浓重,有时候身不由己。
“我尽量。有些场合……我多注意。”他没有把话说死,但态度是明确的。
“不是尽量,是必须。”顾曼在这点上异常坚持,“江河,你现在不是一般干部了,是北江工投的副总,主持工作。你想推的酒,总有办法推掉。身体是自己的,未来孩子的健康更是头等大事。为了这个,有些面子、有些所谓的‘人情’,该舍就得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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