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灰道 第242章 暗局初定

油灯昏黄，将几张凝重的面孔深深浅浅地映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的火光令那些影子如同蠢动的鬼魅，时聚时散。那本沾染着不明污渍的账册无声地摊在桌心，单薄的纸页间仿佛仍在渗出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默地诉说着其间承载的沉重罪孽。

“这分明是捅马蜂窝的买卖，甚至更糟。”络腮胡汉子率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粗大的指节重重敲在账册某一处，发出沉闷的响声。“光这一页纸上记着的，就明晃晃地牵扯到三股灰道势力、两位我们轻易动不得的朝官。只要我们动了其中任何一个，其他的必然疯狂反扑，到时恐怕就不是我们能否完成任务，而是我们能否留个全尸的问题了。”

他身旁那位身形削瘦、眼神却锐利如鹰的男子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岂止是反扑？漕帮的赵龙头，上月十五刚和侍郎府上的二管家在醉仙楼喝过酒，称兄道弟。若我们动了他这条线上的利益，漕帮那三百多名刀口舔血的弟兄，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们，必定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

木子伊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铺开的手绘地图上，指尖缓缓划过一条蜿蜒的水路脉络，沉吟道：“赵龙头……他与下游的盐帮，因为去年争抢城东码头的事，早已结下深仇。那场火并，他折了自己最得力的副手，这个仇，他绝不可能忘记。”

众人目光瞬间汇聚过来，空气中闪过一丝明悟。

“您的意思是……用离间计？”有人迟疑地接话，眉头紧锁，“但这些在灰道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一个个比鬼都精，岂会轻易上当？”

一直瑟缩在角落阴影里的会计，似乎被这危险的对话激起了某种勇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虽仍发颤，却清晰了不少：“赵龙头此人…武功高强，疑心也极重。他信不过隔壁虎视眈眈的盐帮，更信不过所有官面上的人，觉得满朝文武皆是衣冠禽兽…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些细节，“…但是他极其迷信，笃信鬼神之事，尤其是…敬奉三年前一夜之间满门死绝的‘魇字门’。”

“魇字门”三字一出，房间里几位年长的神秘队员脸色微变。

首领模样的人闻言，霍然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前，手法熟练地拨开机关，从中取出一枚用油布包裹的物件。揭开油布，露出一枚暗沉沉的青铜腰牌。牌身刻满了诡谲繁复的云纹，正中一个阴刻的“魇”字，仿佛蕴含着不祥的力量。

“这是魇字门长老的腰牌，”他将冰凉的铜牌轻轻放在账册旁边，“三年前那场惨案后，此物机缘巧合流落到我手中。据我所知，赵龙头年轻时落魄，曾受过魇字门掌门的大恩，至今每年忌日仍会秘密祭拜。”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近乎荒唐的计划，开始在这幽暗的密室角落里悄然生根发芽。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低语急商，最终定下兵分三路之策：第一队人马，需携精心伪造的密信，潜入盐帮地盘，伺机“不慎”遗落，信中内容需暗指赵龙头已与官府勾结，欲借刀杀人，彻底清理盐帮势力；第二队，则由轻功最好、心思最细的两人组成，连夜潜入城隍庙西南角，起出会计所说的那些要命密函，并需在极短时间内仿制出数份足以乱真的副本，用于后续计划；第三队任务最为凶险——需潜入早已废弃、传闻闹鬼的魇字门旧址，精心布置一场“鬼魂显灵”的戏码，务必要让赵龙头最信任的心腹“偶然”目睹，使其相信魇字门冤魂显灵，指认仇家。

商讨间隙，会计似乎又想起一桩极重要的事，他猛地伸手，枯瘦的手指抓住木子伊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还有一事…侍郎安插在帮中的那个暗桩，我虽不知其名，但曾近距离见过他几次…此人左边耳廓后方，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我亲眼见过他在后巷将纸条塞进墙角砖缝里。”

这条突如其来的精准线索，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让所有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布置变得清晰而锋利，直指要害。

直至子夜时分，窗外风声呜咽，所有细节才大致敲定。最终的方案，已然偏离了最初设想的光明正大的高堂会审，转而变成一场更凶险、更曲折的借刀杀人之局：先以诡计搅动灰道风云，令其内部自相猜忌、乱斗，待那内奸惊惶不安、试图自保而露出更多马脚时，再抛出所有铁证，给予致命一击。

众人领命，悄无声息地散去，各自准备。唯有木子伊独自留在昏暗的堂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上那一页颜色暗沉、疑似被血渍晕染的纸页——上面冰冷地记录着某次走私中，竟夹带了十七名稚龄孩童，而交易的终点，直指京中某位显贵的私宅。

窗外风声更紧，呼啸着穿过竹林，听来竟似无数冤魂在暗夜中呜咽哭泣。

他抬手，缓缓吹熄了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任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房间，也吞噬掉桌上那本沉重的罪证。唯有怀中的账册紧贴胸膛，散发着沉甸甸的凉意，那里面承载的，不仅是扳倒敌人的证据，更是无数条被轻易碾碎、无人知晓的人生。

计划虽已初定，然江湖风波莫测，人心更是深过沧海。那些精心布置的暗桩、离间、假象，当真能如料想般牵动各方势力，引得虎狼相争？抑或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环节骤然崩裂，反噬自身？

夜色浓稠如墨，而比这夜色更黑、更深的，是面前这条布满荆棘的险路，以及路上叵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