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是帝国 第95章 棋局（2）

上午，蒋昭玄已经站在了县政厅台阶上。

这座城市因为经历了一场暴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朝阳，台阶下是数百名民众聚集着，有老人拄着拐杖，有妇女抱孩子，还有几个年轻人站在人群边缘，眼神警惕又不安。

蒋昭玄没穿军装，而是一身深灰色中山装，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金色徽章，那是吴国世子的象征。

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扫过人群，声音清晰：“诸位父老，今凌晨恒春之事，想必已有耳闻。”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攥紧了衣角。

“西方人的军队登陆了，但……”他顿了顿，“他们未开一枪，我军亦未抵抗。”

一名老者环顾四周，上前颤巍巍地举手：“殿下，他们……是要打过来吗？”

蒋昭玄摇头：“恒春离这尚有200余里，他们若敢进犯，我军必迎头痛击。”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那为何不战？”一个年轻人忍不住站出来质问，声音愤懑，“就这么让他们占了地？”

蒋昭玄看向他，目光如刀：“战，容易，但战的目的，是赢。”

他走下台阶，来到人群中间，继续道：“前日暴动，有人想借刀杀人，让我们自乱阵脚，今日的恒春，亦有人想逼我们仓促开战。”

他环视众人：“但我要问诸位，若现在全面开战，谁得益？是平民百姓，还是那些躲在暗处煽风点火的人？”

人群沉默。

“恒春之事，朝廷自有安排。”他声音放缓，“诸位只需记住，凡我军驻守之地，必不让敌人伤我百姓分毫。”

一名妇女突然哭出声：“殿下，我男人还在恒春……”

蒋昭玄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大嫂，恒春守军已撤，百姓无恙，若您丈夫是守军，此刻必在高雄的军营，若是平民，我以世子之名担保，他们若敢伤一人，必让他们百倍偿还。”

他的声音永远不重，却像铁锤砸在每个人心上，人群渐渐平静下来。

返回指挥所，蒋昭玄踏入第一层的指挥室房间，摘下帽子，随手搁在桌上。

近卫第一师师长何毅正对着地图皱眉，见他进来，立刻敬礼：“殿下。”

“坐。”蒋昭玄摆摆手，自己先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何毅还是犹豫了一下：“恒春那边……”

“放了。”蒋昭玄打断他，语气轻松，“大概很多人现在在琢磨，我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何毅苦笑：“确实，民众不解，士兵们也……”

“不解就对了。”蒋昭玄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烟雾缭绕，“政治和军事就是这样，连我们自己人都猜不透，敌人才会更糊涂。”

何毅摇头：“殿下，我还是觉得太冒险。”

“打仗不冒险？”蒋昭玄吐出一口烟圈，突然笑了，“老何，一年前还记得吧？我们在福州演习。”

何毅一愣，随即也笑了：“记得，您亲自带着一个排绕到蓝军背后，把他们指挥部端了。”

“当时你也在我这边，也说冒险。”蒋昭玄眯起眼，“结果呢？”

何毅无奈：“您赢了。”

“所以也信我。”蒋昭玄敲了敲烟灰。

何毅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是。”

刚吃完午饭，蒋昭玄来到被轰炸过一遍的东山港。

远处几艘驱逐舰静静停泊，水兵们正在甲板上忙碌，他沿着岸，边看边走，看到前面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海军军官徐承勋靠在码头栏杆上，摩擦着手指，见他走来，懒洋洋地敬了个礼：“殿下。”

“偷懒？”蒋昭玄挑眉。

徐承勋咧嘴一笑：“哪敢，在等您呢。”

蒋昭玄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望着海面：“修好了？”

“能开，是主炮有问题。”徐承勋眉头微皱，“轮机长说再给他三天。”

“我们可没有三天。”蒋昭玄淡淡道，“最迟明晚，它必须出港。”

徐承勋侧头看他：“明天就是我们谈判的日子，我们难道开这船？还是说真要打？”

“不一定。”蒋昭玄望向海面，“但船得能动，才能谈条件。”

徐承勋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什么，蒋昭玄瞟见他额头冒出一点细细的汗，他突然面对他问：“我们能赢吗？”

蒋昭玄没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来根烟。”

徐承勋递过口袋里的烟盒，蒋昭玄拿着却不点燃，这是深吸一口海风，缓缓道：“老徐，你见过台风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别的我不敢比，见过台风肯定比你多。”

“是啊，我也知道台风来前，海面总是平静的。”蒋昭玄眯起眼，“现在就是那平静的时候。”

徐承勋笑了：“在等台风？”

“不。”蒋昭玄也笑了，“我就是台风。”

“说吧，看了什么电影才想到这个台词？”徐承勋笑着，旁边来了脚步声。

蒋昭玄回头，看见是他一位侍从向他递上一份密电，他扫了一眼，嘴角微扬。

是皮克尔斯发来的，只有一行字：“明日谈判，我一人出席。”

“有打火机吗？”他问徐承勋，徐承勋连忙将口袋里的打火机掏出来。

他烧掉电报，看着灰烬在空中被风吹碎，飘落大海。

当4月24日来临，他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湿冷的空气渗入房间每一个角落，他一夜无眠。

天还没亮透，窗纸只泛着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

他正对着稍微掉了漆的黄铜穿衣镜换军装，那是一身乌黑色，他先把胳膊伸进袖子，腰间的宽皮带是牛皮的，最紧的那个扣上，皮带铜扣还是那么亮，扣下去时“咔哒”一声，带着点滞涩。

大檐帽放在旁边的桌上，黑缎子帽顶落了层薄灰，帽徽是一只海东青，他拎起来往头上一扣，帽檐正好压在眉骨上，却无意遮住半只眼，倒显得那双眼更凶了些。

披风是后来配的，黑呢子面，里子衬着层薄丝绵，搭在肩上时，能闻到一股混合着烟草的味道。

他没系披风扣，任它松垮地垂在背后，比系紧了更自在。

换完衣服，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军装前襟，踏着军靴，他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枪，往腰后一别，披风随转身的动作扫过桌角，带起一阵风。

谈判场地还是和那天一样，他踏上那艘军舰，徐承勋迎了上来。

到了现场，进入帐篷，他坐在长桌一侧，指尖敲击着桌面，节奏平稳，对面的椅子空着，皮克尔斯还未到。

帐篷外，双方的随行人员早已列队等候，吴国的近卫军士兵与蒂尔尼克的雇佣兵相隔十多米，彼此警惕地对视，却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没有人知道这场谈判会持续多久，也没有人知道结果会如何。

正当他思考着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皮克尔斯·格兰特走了进来。

她一身简洁的黑色西装，长发盘起，干练而冷峻，目光在帐篷内扫过，最终落在蒋昭玄身上，嘴角微微上扬：“殿下，久等了，您像一位高级军官。”

蒋昭玄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刚到而已，夫人请坐。”

皮克尔斯落座，两人隔着长桌对视，帐篷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蒋昭玄打破沉默：“你那边天气如何？”

皮克尔斯说：“比这里暖和，海风很舒服。”

“那就好。”蒋昭玄淡淡道，“希望贵军的士兵也能适应。”

皮克尔斯轻笑：“他们适应力一向不错。”

两人像老朋友闲聊一般，语气轻松，蒋昭玄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后放下：“那么，我们开始？”

皮克尔斯点头：“开始。”

谈判的过程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蒋昭玄没有绕弯子，直接提出了本国的条件。

第一，公司撤出恒春，但允许在琉求南部设立非军事贸易区，由双方共同监管。

第二，取消军队巡航权和驻军权，缩减通商口岸数量至三个，分别是泉州、厦门、温州。

第三，吴王国保证公司在远东的贸易安全，但公司需公开承诺不干涉吴王国内政。

皮克尔斯听完，只是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推到蒋昭玄面前：“这是巴黎的底线。”

蒋昭玄扫了一眼，笑了一声：“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因为皮克尔斯的条件与他的几乎一致，唯一区别在于贸易区的范围，她希望扩大至整个琉求南部，而他只愿意给恒春一带。

“我想恒春足够用了。”蒋昭玄合上文件，“再往北，对你们没好处，对我们也是麻烦。”

皮克尔斯盯着他看了几秒：“殿下，您真是个精明的商人。”

“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伸手，在文件上签下了名字，从谈判开始到敲定核心条款，只用了十分钟。

皮克尔斯收起钢笔，蒋昭玄却突然抬手示意：“不急。”

她挑眉：“还有事？”

蒋昭玄微微一笑：“外面的人才等十分钟，总得给他们点‘激烈谈判’的戏码看。”

皮克尔斯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坐回椅子上，轻笑出声：“您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政治不就是一场戏吗？”蒋昭玄淡淡道，“演得越真，观众越信。”

皮克尔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接下来，我们要聊什么？”

“随便。”蒋昭玄靠在椅背上，“你之前不是跟我透露情报吗？不建议在这里透露一些吧……”他语气轻松。

皮克尔斯的眼神微微一冷，但很快恢复平静：“您想知道？”

他突然认真起来：“要增兵了？”

皮克尔斯有点不敢相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蒋昭玄耸肩，“或者说，通过报纸等了解到了一些零星消息，听说法兰西在印度的舰队突然调动，总不会是来观光的。”

皮克尔斯终于叹了口气：“昨天的消息，巴黎不满意我们策略，他们派了雷蒙·法尔，是来接管局势的。”

“所以这次谈判……”蒋昭玄语气一顿，他好像意识到，战争最终还是得爆发了，他握紧了双拳……但毕竟，他一直都做好了准备。

“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皮克尔斯直视他的眼睛，“下次坐在这个位置的，会是雷蒙·法尔将军。”

蒋昭玄点头，神色依旧平静：“那夫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现在只想回巴黎。”皮克尔斯轻笑，“或许会被问责，或许会被调职，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惜了。”蒋昭玄淡淡道，“您是个不错的对手，您如果待在这，我还可以利用您当中间人争取和平的。”

皮克尔斯挑眉：“这是夸奖？”

“陈述事实。”

两人仿佛多年老友。

15分钟后，帐篷门帘终于被掀开，蒋昭玄和皮克尔斯并肩走出，闪光洒在两人身上。

帐篷外双方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军官、侍从、记者一拥而上，七嘴八舌追问：

“殿下，谈得如何？”

“夫人，有结果了吗？”

两人同时抬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人群瞬间寂静。

“谈判很顺利。”蒋昭玄对那些军官开口，声音自信，“公司将在琉求南部设立非军事贸易区，我们将开放一些港口，不再打仗。”

皮克尔斯接过话头，面对着记者和他们的闪光，语气同样平静：“我们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协议，希望未来能继续合作。”

人群哗然，有人欢呼，有人质疑，但更多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低语。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法兰西的舰队真的正在逼近，他们野心不会止步于此，但此刻，他们选择给彼此，也给这个世界一个体面的台阶。

他重新乘坐专列回到了福州。

蒋昭玄踏入澄心斋时，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他的父王蒋承稷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份刚送到的军报，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谈完了？”

“谈完了。”蒋昭玄走到桌前，将谈判文件轻轻放下，“条件比预想的要好。”

蒋承稷转身，目光扫过文件，又落回儿子脸上：“看起来并不高兴。”

蒋昭玄扯了扯嘴角：“谈判很顺利，但……”他停顿了一下，“解决了近的小的，却还有个远的大的。”

蒋承稷眯眼：“什么意思？”

蒋昭玄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琉求南部：“他们确实让步了，恒春一带设立非军事贸易区，公司放弃驻军权，通商口岸缩减至三个。”

“这已经很好了。”

“是很好。”蒋昭玄抬头，眼神锐利，“但她透露，有人不满意这个结果，舰队已经在路上。”

蒋承稷的呼吸微微一滞：“你是说法国人要直接介入？”

“是。”蒋昭玄声音低沉，“而且大概率不是来谈判的，是来打仗的。”

殿内陷入沉默，台灯的电流声嗡嗡作响，蒋承稷缓缓走到沙盘另一侧，盯着琉求岛的模型：“所以今天的谈判……”

“缓兵之计。”蒋昭玄接过话，“斯卡德堡确实不想打，但巴黎已经决定动手了。”

蒋承稷冷笑：“终究还是傲慢压过了理智啊……”

他背着手，走到门外：“昭玄。”

“儿臣在。”蒋昭玄闻言，转身回答。

“昭雪公主，也要来了。”蒋承稷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