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是帝国 第194章 少女的生辰（6）

此时，普拉秋斯觉得自己的魂还飘在平流层，跟在一万米高空的飞机后面吃尾气。

从舷梯上下来的时候，他两条腿软得像煮过头的意大利面，要不是残存的一点羞耻心撑着，他真想直接趴在跑道上亲吻大地……问题是这建在山里的临时军用机场还是一股子航空煤油味。

这些天这么频繁转移地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

他强忍着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没扛住，一个箭步冲到跑道旁长满杂草的水沟边，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个畅快。

胃里那点存货连同胆汁都贡献给大自然后，他感觉身体被掏空，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就这么在水沟边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像条离水的鱼。

就在这时，一双手轻轻拍上了他的后背。

那动作不轻不重，节奏稳定，带着一种安抚力量，让他翻腾的胸腔好受了些。

“谢……谢了啊，兄弟……”普拉秋斯有气无力地道谢，心里还有点小感动，这学院派来的接机人员还挺人性化。

他勉强直起腰，晕乎乎地转过头，想看看是哪个善心人士。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张笑眯眯的、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

秀气非凡的少年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礼服，白衬衫领口系着丝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用一种介于关切和戏谑之间的眼神看着他。

普拉秋斯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噎住般的怪响：“呃……”

好吧，这是瑟伦，那个神出鬼没的“弟弟”。

“不客气，我亲爱的哥哥。”瑟伦看起来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看你这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啊。”

普拉秋斯刚想说什么“怜你个头”，却见瑟伦伸出手，在他肩膀上突然用力一按。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离谱。

瑟伦借着他肩膀的支撑，身子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像个训练有素的马术运动员，嗖地一下就翻了上来。

等普拉秋斯反应过来，这家伙已经稳稳当当地骑在了他的肩膀上！

两条穿着精致黑色及膝袜和小牛皮短靴的腿就这么自然地垂落在他胸前，还悠闲地晃荡着，一只微凉的手按在了他的头顶，像是握着缰绳。

“驾！”头顶传来他清脆又带着点恶劣笑意的一声。

普拉秋斯无语了。

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可能蹦跶了一下，刚刚那点因为拍背而产生的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喂！你给我下来！”普拉秋斯没好气地吼道，身体下意识地颠了颠，想把肩上的包袱给甩下去。

可惜瑟伦坐得稳如泰山，甚至还用小腿轻轻磕了磕他的胸口，像是在催促着不听话的坐骑。

“不下，刚吐完腿软吧？我这是给你当个活的拐杖，省得你走着走着趴地上。”瑟伦说得理直气壮，手还在他头发上揉了揉，把本就因为长途飞行而乱糟糟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普拉秋斯翻了个白眼，认命了，跟这魔鬼讲道理，纯属浪费口水。

他叹了口气，驮着肩上这个突如其来的负重，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不远处那条的山路走去。

他这次来是为了接应撤退的学员们，就在这条山路，上面的指示很简单，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直走，绝对可以碰到的。

虽然普拉秋斯对这说法有些存疑，也很想问问遇不到怎么办，最后终究是没开口。

“我说……你突然冒出来，就为了把我当马骑？”普拉秋斯一边保持平衡，避免两人一起摔进沟里，一边闷声闷气地问。

瑟伦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的土路，语气轻松：“不然呢？看你吐得那么投入，总得给你点售后服务吧？比如提供个代步工具什么的。”

“我谢谢你啊！你这售后服务就是把自己变成客户需要驮着的货物吧？”普拉秋斯吐槽。

“哎呀，我亲爱的哥哥，话不能这么说。”瑟伦晃悠着小腿，“你看，我帮你拍了背，缓解了你的不适，现在呢，我又牺牲自己的形象，陪你走这段无聊的山路，像我这么贴心的魔鬼，哪里找？”

普拉秋斯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笑了：“合着还是我占便宜了？”

“当然。”瑟伦所当然地点头，手搭在他额前，做了个眺望的姿势，“快点走，天都黑成什么样了？”

深夜的山路上，一个垂头丧气、步履蹒跚的“坐骑”驮着和一个神气活现还哼着歌的“骑手”。

普拉秋斯感受着肩膀上不算重的重量，以及头顶那只手传来的微凉温度，心里那点因为奔波和呕吐带来的烦躁，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些。

算了，就当是有个古怪的伴吧。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山林里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普拉秋斯自己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毕竟他身上还驮着个祖宗。

“我说……校长让我来接应从前线溃逃下来的学员，”普拉秋斯一边艰难地辨认着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一边对着头顶上的瑟伦抱怨，“这大半夜的往哪找去？他们难道不会发个准确的位置吗？虽然我也不一定找到，可现在就是纯靠运气啊……”

瑟伦舒服地晃荡着小腿，漫不经心地说：“也许是被天王的领域干扰了大脑呢？或者……他们比较喜欢玩丛林求生？”

就在这时，一阵悠长、扭曲、仿佛带着钩子的声音穿透了寂静的夜幕，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

“救……命……啊……！”

那声音拉得极长，调子七拐八绕的，不像是危急关头的呼救，反倒有点像山歌？

普拉秋斯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就立起来了，他猛地停住脚步，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瑟伦的小腿，入手一片细腻的触感。

“我靠……什么鬼东西！”他声音都有点发颤，“你说，那些从前线下来的学员，他们面对的都是君主级别的怪物对吧？那得多可怕啊！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们一起跑出来了？”

瑟伦在他头顶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尽管普拉秋斯也感觉不到：“谁知道呢，也许君王也觉得他们太吵，派了个更吵的来收拾他们。”

“不是……关键是，”普拉秋斯咽了口唾沫，警惕地环视着周围黑黢黢的树影，“在这种鬼地方，深更半夜，吓人的不是什么杀人的怪物，就是这种忽然冒出来的人声！你听这音调，跟中国的鬼在哭似的，诡异……嗯？等等……”

那“啊啊啊……”的悠长呼喊越来越近，调子也越来越清晰。

普拉秋斯脸上的恐惧慢慢变成了疑惑，定格为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这声音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而面前的山路明显比刚上来时宽阔了不少。

他眯起眼睛，细细看着，只见前方的路猛地窜出来一个狼狈的身影，身上的学院制服破了好几处，正是斯莱特！

他一边夺路狂奔，一边扯着嗓子，用他那战鼓般的嗓音持续输出着那悠长的呼救：“啊……！救命啊……！啊……！”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道窈窕矫健的黑色身影紧追不舍，正是伊芙娜。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此刻仿佛布满寒霜，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压低声音怒斥：“斯莱特！你给我闭嘴！喊那么大声是想把整个山头的东西都引来吗？别喊了！”

然而斯莱特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但喊得更起劲了，那“啊啊啊”的声音简直能穿透云层。

这两人一个疯跑一个猛追，速度快得像一阵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路中央几乎要石化的一人……以及他肩上骑着的那一位。

眼看他们如脱缰的野狗……不对，是失控的重型卡车，就要直直地撞上站在路中间的普拉秋斯！

“我靠！”普拉秋斯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肩膀上的瑟伦了，求生本能让他猛地向旁边一跳，连滚带爬地扑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瑟伦在他跳开的瞬间，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稳稳落地，还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衣领，好整以暇地看着那阵“人形旋风”从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呼啸而过。

普拉秋斯灰头土脸地从草丛里爬起来，看着斯莱特和伊芙娜一前一后，眼看就要跑远，消失在黑暗的山路尽头。

“讲真，我在阳江面对那怪兽的时候，也没这么狼狈啊……”

他愣了两秒钟，突然猛地一拍自己额头：“坏了，忘了正事！”

他可是来接应他们的啊。

普拉秋斯也顾不上形象了，连忙冲出草丛，对着那即将消失的背影，气沉丹田，用尽平生力气大喊：“喂！斯莱特！伊芙娜！我在这呢！别跑了！我来接你们的！”

声音在山间回荡，惊起了几只夜栖的飞鸟。

前方狂奔的两人猛地一顿。

只见斯莱特一个急刹车，差点摔个狗吃屎，他扭过头，脸上还带着狂奔后的潮红和惊魂未定，眯着眼看向普拉秋斯的方向。

伊芙娜也急停了下来，转过身，双手叉腰，胸口微微起伏，看着普拉秋斯。

普拉秋斯喘着粗气，看着终于停下来的两人，刚露出一个“找到组织”的欣慰笑容。

就听见斯莱特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夸张惊疑的语气喊道：“咦？特级生？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呃，我本来就在这，是你自己没看见。”他双手抱胸说，“我们都看见了。”

“你们？”斯莱特眯着眼，环顾四周，“呃，我不喜欢玩躲猫猫。”

普拉秋斯看向在旁边歪着头的瑟伦，心里不知怎么的，又没底了：对啊……他自称魔鬼，别人也确实看不到他。

正当普拉秋斯思考着自己要怎样将这句话圆回来时，瑟伦在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笨，你是来接应他们的，不应该是问他们的情况吗？”

普拉秋斯醍醐灌顶，连忙问：“反正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你们的情况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这个嘛……”斯莱特突然眼睛一亮，手指山路，“来了！”

普拉秋斯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尸横遍野、学员们被夜族追杀的惨烈画面，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焦急。

一直安静得像幅油画的瑟伦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笑容。

几乎是同时，普拉秋斯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开始传来一种细微却不容忽视的震动。

起初像是远处有重型机械在施工，但很快，那震动就变得清晰又密集，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心脏上。

伊芙娜脸色微变，低声道：“不好……”

普拉秋斯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条被黑暗笼罩的山路。

只见远处，原本寂静的山林深处，猛地亮起了星星点点、杂乱无章的光束，那是手电筒，甚至可能是某种法咒发出的微光。

紧接着，一片黑压压的、潮水般的人影从山路上涌了出来！

那是真正的溃逃！

成千上百名学院的精英学员们此刻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风度与骄傲，他们脸上惊恐，像是一群被惊扰的角马，沿着狭窄的山路亡命奔逃。

脚步声、喘息声、互相推搡的叫骂声、树枝被撞断的噼啪声……汇合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地动山摇，扑面而来！

“快跑啊！”

“别挡道！”

“好像追上来了！”

“我的鞋！谁踩我鞋了！”

刚才还只有斯莱特和伊芙娜两人的山路，瞬间变成了拥挤不堪的逃生通道。

那汹涌的人潮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碾压过来！

普拉秋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堪比史诗级灾难片现场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他原本脑海里想象的接应，是找到几个失散、狼狈的同伴，给他们递上水和压缩饼干，然后互相搀扶着走向安全区……

可现在这阵仗……这是接应？这是站在将面对海啸的堤坝上！

眼看那失控的人潮洪流就要将他们这几个“礁石”彻底吞没，普拉秋斯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再次一个狼狈的鱼跃，连滚带爬地扑向了路边更深的草丛里，紧紧抱住了一棵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树。

伊芙娜早在人潮出现的瞬间就如灵猫轻盈地跃上了一块较高的岩石，皱着眉头俯瞰下方混乱的景象。

而斯莱特，这家伙停下来后，反应奇快，在人潮涌到的前一刻，居然手脚并用地试图往普拉秋斯刚才抱着的那棵树上爬，嘴里还嚷嚷着：“同学啊……拉兄弟一把！拉一把！”

最淡定的莫过于那个魔鬼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优雅地坐在了旁边一根离地不低的树枝上，两条小腿悠闲地晃荡着，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这出“学院大逃亡”的实景演出，欣赏一场闹剧。

普拉秋斯死死抱着树干，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轰鸣和人群狂奔带来的气流，看着眼前不断掠过的一张张恐惧而扭曲的陌生面孔，他欲哭无泪。

校长啊……你这派我来接应的任务，难度系数是不是有点太高了？这哪是什么接应，简直是堵枪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