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是帝国 第136章 伊卡欧利斯（6）

腐臭的气味顽固地滞留在鼻腔，教堂死寂，雨水持续敲打彩窗，发出阵阵单调声响，也听到了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狂野的搏动声。

天蛾人尸体瘫在长椅间，暗红色的液体从它破碎的胸腹处汩汩流出，在石地板上蜿蜒扩散，反射着长明灯的光。

它却似乎不是唯一，那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仍在继续。

来自圣坛后方，来自唱诗班阁楼的阴影，甚至可能来自头顶的拱券深处，不止一个，这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透他的脊椎。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能待在这里了，弹药有限，视野极差，环境完全陌生，多留一秒，风险就增加一分。

他目光死死扫过前方每一处可疑的阴影，枪口随着视线微微移动，开始向大门方向后退，每步都极其谨慎，脚跟先轻轻触地，再缓缓放下整个脚掌，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距离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大约12米，中间隔着几排长椅和空旷的中央走道，这段距离此刻看起来漫长得如同马拉松赛道，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他往后跑一瞬间，可能就有好几种怪物扑上来，而他根本跑不过。

刮擦声停顿了一瞬，普拉秋斯立刻僵住，屏住呼吸，寂静中，他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

极其轻微，像是湿漉漉的羽毛相互摩擦，又像是某种柔软的口器在吮吸……来自那具尸体方向。

他不敢转头去看，只能用眼角余光勉强瞥去，只见另一团稍小一些的、颜色更浅的灰影正伏在那只死去的天蛾人身上，头部埋入伤口处，似乎在啃噬或吮吸那些暗红色的血液，发出令人反胃的啧啧声响。

同类相食？还是别的什么？

胃里一阵翻搅，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加速后退。

那只正在进食的怪物似乎并未注意到他，或者根本无暇他，但圣坛后的声响又开始了，这次更加清晰，像是某种尖锐的爪尖在反复刮擦石头，带着一种令人焦躁的节奏感。

而普拉秋斯后背已经能感受到从门缝里渗入的、带着湿气的夜风，让他精神一振。

突然，唱诗班阁楼的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类似蛙鸣般的咯咯声，正在进食的那只小天蛾人猛地抬起头，沾满粘液的脸转向阁楼方向，那双巨大的红眼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它发出一声回应般的低嘶，迅速放弃了食物，四肢着地，以一种跳跃式的动作飞快地窜入了侧面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圣坛后的刮擦声也戛然而止。

一种极度的不安攥紧了普拉秋斯的心脏，这种协调性的动作……它们像是在交流？或者在听从某种指令？

他猛地转身冲到门外，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头顶上方爆发出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和嘶鸣声！至少有另外两只天蛾人从不同的阴影处扑出，沿着墙壁和柱子飞速追来，速度快得惊人！

普拉秋斯出去的同时迅速转身，枪口指向门内黑暗的教堂内部。

两只天蛾人已经追到了离门口不到5米的地方，蹲伏在长椅靠背和柱子上，似乎对门外广阔、潮湿但相对明亮的环境有所忌惮，没有立刻扑出来。

只是用骇人的红眼死死盯着他，布满黑色绒毛的脸庞剧烈收缩起伏，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

普拉秋斯枪口丝毫不敢晃动，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加速后退。

退出十几步，来到教堂前院的碎石小路上，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他侧着身子，保持枪口对准教堂大门，快速退向街道方向。

小镇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投下昏黄的光晕，远处军方的探照灯仍在不知疲倦地扫视海面。

他一边后退，一边用空着的左手摸索口袋，掏出了那个学院配发的、外壳坚固的军用通讯器，按下通话键，指示灯闪烁起微弱的绿光。

“呼叫指挥部！听到请回答！这里是普拉秋斯！”他的声音因紧张和喘息而有些嘶哑。

通讯器里先是传来一阵静电噪音，然后是一个冷静的、略带杂音的女声：“指挥部收到，请报告你的位置和情况。”是值班的艾琳娜教授。

“我在镇西区的圣米迦勒教堂！遭遇不明生物袭击！重复，遭遇不明生物袭击！至少有3只！大型人蛾，极具攻击性！我已击毙一只，但还有更多在教堂内部！需要立即支援！武装支援！”

他语速极快，那两只天蛾人似乎退回了更深的阴影里，但他能感觉到那充满恶意的注视并未消失。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敲击声和模糊的对话声，然后艾琳娜的声音再次响起：“收到确认，报告已上传，保持警惕，不要返回建筑。一支快速反应小队正在你所在区域附近巡逻，预计3分钟内抵达你的位置，请尽可能描述生物特征和威胁等级。”

“体型近似成人，可以滑翔或跳跃移动，速度极快，皮肤灰，有对称巨大红眼和黑色绒毛，可能携带未知生物毒素或病原体！威胁等级……呃极高！聪明，可能有协同行为！”他一边报告，一边担心它们从其他出口绕出来。

“收到，小队已收到指令并更改路线，请寻找安全位置隐蔽，等待接应。”

通话结束，普拉秋斯安心了些，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3分钟，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他退到街道对面一个报刊亭后面，利用其混凝土基座作为掩护，霰弹枪依旧架在亭子上，准星牢牢套住教堂大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教堂却是毫无动静，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雨水不断敲打屋顶和地面的声音。

它们退缩了？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离开了？

就在他心生疑虑的瞬间，教堂左侧一扇较高的彩窗突然从内部爆裂，玻璃碎片混合着木屑纷飞中，一道灰影疾射而出，轻盈地落在街对面的屋顶上，正是其中一只天蛾人！

它蹲踞在屋脊，转动着那令人不适的头部，红眼瞬间就锁定了报刊亭后的普拉秋斯！

几乎同时，另一侧也传来了玻璃破碎声，第二只从另一扇窗户窜出，落在了更近一些的电线杆顶端，细长的爪子紧扣着木质杆体，身体低伏。

它们果然出来了！而且试图包抄！普拉秋斯暗骂一声，调转枪口，指向离他更近的电线杆上的那只。

远处街道尽头，终于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和轮胎碾过积水的尖锐声，两道刺目的白光撕裂雨幕，迅速逼近。

一辆军用吉普车和一个搭载着8名士兵的卡车猛地刹停在街道中央，车门打开，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迅速跳下，以车辆为掩体，枪口齐刷刷地指向屋顶和电线杆上的不速之客。

“放下武器！表明身份！”一个通过扩音器放大的、严厉的命令声响起，是针对普拉秋斯的。

此时他仍举着霰弹枪，在外人看来极具威胁。

“我是学院的人！这些怪物是目标！”他大喊回应，但没有放下枪，因为电线杆上那只天蛾人似乎因突然出现的干扰而更加焦躁，发出了嘶嘶声。

吉普车上跳下一名中士，看清了普拉秋斯的脸和他手中的霰弹枪，又迅速抬头看向屋顶和电线杆上那两只绝非人类的生物，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确认身份！所有单位注意！自由开火！目标：屋顶非人生物！重复，自由开火！”

命令一下，手持冲锋枪和半自动步枪的士兵们没有丝毫犹豫，枪口瞬间喷吐出火舌！子弹如暴风雨般射向屋顶和电线杆。

而且枪声瞬间淹没了雨声，子弹打在瓦片和木质电线杆上，碎片四溅。

屋顶那只天蛾人速度快得拉出残影，它猛地向后一跃，滑翔到了屋顶另一侧，随后就不见了，暂时脱离了火力范围。

电线杆上那只则没那么幸运，它离得更近，成为士兵集火的目标。

数发子弹在瞬间撕裂了它的翼膜和肢体，暗红色的液体喷溅出来，它惨嚎着从杆顶坠落，摔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挣扎着似乎想爬起。

普拉秋斯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猛地从报刊亭后探身，霰弹枪喷出火焰！

“轰！”

一发12号霰弹精准地轰在了那只天蛾人的头部，那布满黑色绒毛和巨大红眼的头颅如同西瓜爆裂开来，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目标清除一个！”一个士兵大喊。

枪声暂歇，士兵们更换弹匣，枪口警惕地指向屋顶另一侧和教堂方向。

中士快步走到普拉秋斯身边，目光扫过他的脸和紧握的霰弹枪：“你没事吧？还有多少只？”

“教堂里面至少还有一只，可能更多，我击毙了一只在里面。”普拉秋斯喘着气，雨水流进他的眼睛，又涩又痛，“它们很狡猾，会协同攻击。”

中士点点头，按住耳机听取汇报，然后快速下令：“一排封锁教堂所有出口！二排占据制高点！三排准备跟我进入清剿！通知指挥部，需要生物危害处理小组支援！”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训练有素地散开，将这座大教堂团团围住。

看着这些士兵们专业的行动，普拉秋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靠在冰冷的报刊亭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却依然无法从那个黑洞洞的教堂门口移开。

中士检查了自己的手枪，看向普拉秋斯：“你现在可以走了，快，你就是那个特级生？我们需要你。”

普拉秋斯点了点头：“祝你们好运……”匆匆离开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于是他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避开主路，雨水冲刷着鹅卵石路面，两侧是不高的、沉默的白色砖墙，窗户大多漆黑一片。

口袋里的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并且以一种一种特定的、急促的脉冲模式，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就意味着这是学院的最高优先级加密频道。

他闪身躲进一个凹陷的门廊，警惕地扫视巷口，确认无人跟踪，才掏出通讯器。

屏幕上没有号码，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代码，他按下接听，将听筒紧贴耳朵。

“普拉秋斯？”他一下听出是克洛伊副校长的声音，压得极低，背景里有一种奇怪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噪音，干扰着他的话语，“报告你的状态，简洁。”

“我活着，在镇西区，刚脱离接触，军队到了，他们……”普拉秋斯语速很快。

“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克洛伊强行打断了他。

普拉秋斯听着这欢呼的语气，几乎可以想象对面的克洛伊眉飞色舞的样子。

对面笑了好一会，重新开口，语气又变得凝重：“情况有变，立刻放弃返回住所，重复，不要回去，阿尔杰和维克多已被保护性转移，地点不明，莉迪亚下落不明。”

普拉秋斯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什么？为什么？”

“日本方面……或者说，他们内部的某些派系，行动比我们预想的更快、更激进，他们不再满足于观察和封锁，他们想要样本和控制。阿尔杰的血脉，维克多的知识，你的……特殊性。”克洛伊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竭力控制的焦灼，“他们可能认为这一系列夜族生物事件是与某种地外或古代文明建立联系的窗口，而我们也成了钥匙。”

“那我该怎么办？”普拉秋斯感到一阵孤立无援的恐慌，手指紧紧攥住了通讯器。

“有一个地址。”克洛伊快速报出一串拉丁字母和数字，听起来像某个仓库的编号。

“在码头区，旧港7号仓库，那里有我们的人，一个老‘信使’，代号‘船匠’，找到他，他会给你下一步指示，尽可能隐蔽，现在军方和可能存在的其他势力都在找你，你刚才的交火报告可能就像野火一样在他们的频道里传播。”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尖锐的电流嘶声，克洛伊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信号干扰很强……他们可能已经……我最亲爱的特级生，信任你的直觉，避开……”

通话戛然而止。

普拉秋斯可以确定的是，他被困在了一座陌生的、宵禁的沿海城镇，被一群他不清楚的势力追捕，唯一的指引是一个模糊的地址和一个代号。

他检查了一下霰弹枪的弹药，只剩3发，他从军用箱里抓出来的那些散弹，大部分在教堂里打光了。

没有选择，只能向前。

他脱下湿透后颜色过于显眼的外套，将其塞进一个溢出的垃圾桶后面，只穿着深色的战术背心，又将霰弹枪用一块从门廊角落扯下的破油布草草包裹，夹在腋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战场上下来。

他再次潜入小巷，依靠着记忆中的城镇粗略地图和偶尔瞥见的码头方向指示牌，向着旧港区移动。

在日本，他曾目睹阿尔杰在浅滩跪下，双手捧起海水浇在脸上，那些水珠在触碰他皮肤瞬间仿佛都结晶化，钻石尘埃般簌簌落下。

他也记得克洛伊那句沉重的“第二阶段……月王的血脉……要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了”。

30分钟后，他闻到了浓烈的海腥味，听到了海浪拍打混凝土堤岸的沉闷声响，旧港区到了。

这里更加破败，路灯间隔很远，光线昏暗，到处都是废弃的仓库和堆叠的集装箱，像一座巨大的钢铁迷宫。

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集装箱之间的狭窄通道里，寻找着“7号”的标识。

号码大多模糊不清或被铁锈覆盖，远处，港口作业区似乎还有零星的灯光和机械运作的声响，但这里一片死寂。

终于，在一个堆满了生锈缆绳和破损木箱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歪斜的、几乎要被锈蚀殆尽的铁牌，隐约可辨数字“7”。

仓库大门是厚重的、早已锈死的滑轨式铁门，旁边有一扇供人员进出的小侧门，虚掩着。

普拉秋斯没有立刻上前，他蹲在一个巨大的集装箱阴影里，仔细观察了10分钟。

没有明显的守卫，只有雨声和海浪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隐浮现，但无法确定来源。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铁门的瞬间，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别动。”一个苍老的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慢慢放下那玩意，小子，手指离扳机远点。”

普拉秋斯还是依言缓缓弯腰，将枪放在地上。

“很好。”那声音继续说道，“现在，告诉我，谁派你来的？为什么来找‘船匠’？”

“潮汐……”他决定赌一把，说出克洛伊通讯中可能被干扰掩盖的最后一个词，“潮汐正在呼唤。”

身后的人沉默几秒，那抵着他后脑的枪管压力减轻了。

“哼，”老人哼了一声，“你过关，转过身，慢点。”

普拉秋斯缓缓转身。

眼前是一个披着厚重防水油布的老人，满脸深刻的皱纹，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在黑暗中审视着他，他手中果然握着一把保养得很好的转轮手枪。

“克洛伊那老家伙，尽给我找麻烦。”老人嘟囔着，上下打量着普拉秋斯，目光在他年轻却带着疲惫和紧张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空荡荡的腰侧和湿透的衣物，“就你一个？还弄得这么狼狈？”

“情况很复杂……”普拉秋斯涩声回答。

“进来再说。”老人收起手枪，冲那扇侧门歪了歪头，“快点，别让太多眼睛看见。”

普拉秋斯捡起地上的霰弹枪，跟着老人侧身挤进了那扇小门。

门内是一个充斥着机油、烟草、海盐和陈旧木料味道的空间，空间不大，像是一个工具间兼起居室。

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挂在低矮的房梁上，摇曳的光芒照亮了堆满各种奇怪零件和工具的工作台、一张简陋的床铺、一个嘶嘶作响的小火炉，以及墙上挂着的几张泛黄的海图和几张用图钉钉住的、绘制着星象或能量流动轨迹的草纸。

房间中央，一张简陋的木桌上摆放着一个看起来极其违和的东西：一个约有半米高、结构精巧的青铜模型。

它看起来像是一座微缩的灯塔，塔身布满了无法理解的刻度和仿佛随时在自行转动的微小齿轮，塔顶悬浮着一颗缓缓旋转的、鸽子蛋大小的乳白色珠子，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微光。

“坐。”船匠指了指火炉边一个倒扣的木箱，自己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油腻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液体，似乎是酒。

他看了一眼普拉秋斯警惕的目光，嗤笑一声：“放心，这里暂时安全，那些蠢货和疯狗还没摸到我这老窝。”

普拉秋斯扫视着这个拥挤的空间，目光最后落在那奇特的青铜模型上：“请问那是？”

“一个小玩具，能干扰掉一些不请自来的‘视线’。”船匠含糊地解释道，他放下杯子，走到普拉秋斯面前，伸出粗糙的手，“东西呢？克洛伊说，你有东西要交给我。”

普拉秋斯犹豫了一下：“我……”

“你怎么了？”

他有些为难回答：“我并不知道要交什么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