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是帝国 第13章 红薯粉祸

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当楚月棠将最后一把红薯粉条码放整齐，雪白的长发用一条木质发簪扎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她敞开腿坐在巷口的石阶上，笑嘻嘻地数着手中的铜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16岁的女孩。

“新鲜的粉条嘞！”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干脆。

现在路上的人还很少，几个早起的妇人很快围了过来，手指捻着粉条，查看成色。

“小娘子手艺见长啊。”一位大娘笑着递过铜钱，“比东市那家劲道多了。”

另一位尽量凑近，特地用一只手捂着，轻声说道：“不知道小娘子能否把秘方教给我们啊？”

楚月棠抿嘴一笑，摇了摇头，麻利地收钱捆粉条。

布袋里的钱币渐渐有了分量。

她盘算着，再卖出20捆就能给弟弟买那支惦记许久的毛笔了。

清晨的阳光越来越大了。

人们这时候都醒来了，打开了门窗，巷口的人流稠密起来，一些地方热闹一片。

楚月棠正低头整理摊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她不解地抬头，正好对上了父亲那张铁青的脸。

“爹？”她下意识护住钱袋。

“别卖了，收拾东西，回家。”楚仲卿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今日没穿惯常的长衫，而是直接套了件粗布长衣，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什么。

“爹，您今天怎么穿这么件破衣服出来了……”楚月棠张了张嘴，却在父亲凌厉的眼神下噤声，她匆忙卷起麻布，粉条簌簌滑落几根。

父亲已经转身大步离去，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等等我！今天这么早呢！”她拖着装粉条的麻袋拼命追赶，虽然用了全力，但是这粗粝的袋底还是在青石板上磨出沙沙的声响。

父亲在前面走得飞快，发梢在晨风中扬起，好像要把她甩开似的。

“说过多少次不许去卖这些。”楚仲卿突然停步，楚月棠低头扛着麻袋，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抬头，看见父亲转过了身：“你弟弟的病还没好，你今日也还要去学堂，怎么有这闲心……”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楚仲卿回头一看，是熟悉的黑笠帽。

那是三个身着黑衣的巡捕从人中冒出来，正沿着这里小跑，挨个摊位搜查，为首的按住刀柄，腰间系着带。

楚月棠看着身后，突然想起前日听说的传闻：城南有人吃粉条中了毒，粉条是从这地方买的，听说，这身份还不低。

“走！”还在愣神的时候，父亲猛地拽她手腕，跟着刚走没几步，装粉条的麻袋突然刮蹭到了路边的竹筐，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筐水果滚落在地。

一个巡捕闻声转头，晨光下黑金相间的刀鞘泛着冷光。

“站住！”三个巡捕飞奔过来。

楚月棠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喉咙，父亲连忙回头，看到她还是在背着大大的一个麻袋，心情真是又激动又无语。

他一把夺过麻袋，甩在肩上，粉条从破口处簌簌洒落一些，在青石路上拖出道蜿蜒的白痕。

她突然想起灶台下面还藏着一袋红薯粉，要是被搜到……

“分开走！”她还在胡思乱想，但是时间却不等待，父亲突然将她推向一旁的岔路，“你先去老家！”他的声音淹没在巡捕的呵斥声和嘈杂的人群吆喝声中。

楚月棠瞬间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她在房屋之间灵活穿梭，跌跌撞撞跑进了一条窄巷，靠着墙，胸腔内的心几乎要跳出来，身后传来了木箱翻倒的巨响。

她回头望去，只见父亲扛着麻袋冲进了巷子，又回头猛地向下一砸，粉条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那场面几乎像是扬起灰白和淡黄混合的雾。

跑在最前面的巡捕突然被粉条和路上的几个筐子绊了个趔趄，黑帽滚落在地，人也在地上狠狠骂了几声。

楚月棠趁机钻进一处相对狭窄的墙缝，潮湿的苔藓蹭过脸颊，她听见父亲正在喊什么，声音却很快消散在七拐八弯的巷弄里。

墙角野蔷薇的刺勾住了她的衣摆，楚月棠咬牙一把扯破了布料，突然摸到腰间硬物，是那个装满铜板的布袋，在奔跑中不知何时系在了裙带上。

她想起弟弟生病的模样，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

楚月棠贴着墙根挪动，忽然听见头顶“吱呀”一声，抬头正对上一双严肃有力的眼睛。

是父亲。

“丫头，”上面一只手递下一条麻绳，“我现在帮不了你了，自己上来。”

楚月棠的指尖刚触到麻绳，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巡捕提着半袋子粉条，貌似没看见他们，将整袋红薯粉条砸向墙角，灰白的粉条如瀑布般倾泻在青苔上。

“爹！”她声音都变了调，那可是她亲手攒的粉条。

楚仲卿充耳不闻，见迟迟上不来，一咬牙，半个身子都趴下来，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强大的力量拉着她，到了另一条巷子，就拼命往深处跑。

粗粝的掌心磨得她生疼，发梢扫过她鼻尖，他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今天要穿这个衣服了，人这么多，要是穿别的衣服，那可太明显了……

她耳边回响着巡捕的皮靴踏碎满地粉条，簌簌声像极了踩着硬脆的枯枝落叶。

“往左！”父亲突然变向，楚月棠一个踉跄，绣鞋踢到凸起的青砖，脚趾传来钻心的疼，她咬着唇不敢出声，却还是慢了半步。

她回过头，那是恐怖的景象。

最年轻的巡捕已经追到十步之内，腰间的刀鞘在跑动中不断拍打大腿，楚月棠几乎可以看清他鼻尖上的汗珠在白天下泛着光。

突然天旋地转，楚仲卿弯腰一抄，直接将她甩到背上。

她慌忙搂住了父亲的脖子，长发糊了满脸。

父亲的后背比想象中宽阔，隔着这件粗布衣裳能感受到下面绷紧的肌肉。

“能不能快点啊！”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巡捕，急得直拍父亲肩膀。

“臭丫头！”楚仲卿喘得像个破风箱，“要不你背着我跑试试？”

楚月棠想象了一下自己背着五大三粗的父亲逃跑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这一笑岔了气，呛得直咳嗽，反倒把追兵吓了一跳。

拐过一道斑驳的砖墙，父亲突然刹住脚步，眼前是条死胡同，墙头插满碎瓷片。

楚月棠的心沉到谷底，听到身后传来的皮靴声，却感觉父亲的手突然收紧。

“抱稳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父亲已经助跑几步，一脚蹬在堆着的破箩筐上，楚月棠死死闭眼，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碎瓷片刮擦衣料的声响近在咫尺。

落地时，父亲闷哼一声，她感觉自己的汗浸透了背后的衣衫。

“爹！没事吧？”

“闭嘴，你没事就好，谁让我摊上你这个丫头？”

楚仲卿一边说话，脚步不停，又拐进了另一条小巷。

追兵的声音突然没有了，他们也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父亲一下停了下来，缓缓先把她放下。

“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他一脸认真问她。

“呃……”楚月棠尬住不语。

“刚才还有心思笑？”父亲慢慢从身上的口袋里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了她。

她连忙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黄色的硬邦邦的麦芽糖。

“给糖吃，今天别去卖了……”父亲话音未落，那三个巡捕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指着他们大喊。

“楚仲卿！”为首的巡捕按住刀柄，“你女儿卖的粉条吃坏了县长大人家的儿子！”

父亲身影一僵，楚月棠如坠冰窟，她突然明白今早父亲为何那般反常，县长家的厨娘，正是常来买粉条的熟客之一。

父亲一把背起了她，她将一块麦芽糖塞入嘴中，其他收了起来。

楚仲卿正打算跑，只看到前面的巷子里又走来了两个头戴黑笠帽，脚穿皮靴的人。

他们被围住了……

楚月棠一手攥裹糖的油纸，一手攥紧了钱袋子，身下的长裙被风吹得舞起，她在路上飞快奔着。

一个头戴黑色礼帽的人突然出现在了拐角处，散着长长的白发。

不等她喊出来，只听到浑身一痛，一颤，两个人就相撞了。

她连忙稳住身形，向前连跳了几步，立在了原地。

她连忙回过头，看到一位穿黑袍的漂亮的女人无力地趴在地上，慌张地把东西塞入衣内，伸手去扶。

女人踉跄着搭住她的肩，整个人站了起来，呆呆望着自己头上的高顶礼帽掉在了地上。

楚月棠紧张到牙齿发抖。

这个黑袍女人踏了踏中筒靴，感受到自己的双腿酸痛，抬头一看，一个面色还很稚嫩的女孩正双手拿着自己刚才那顶礼帽，慢慢递向自己。

维奥莱特眨了眨眼，拿过来的同时，他听到这个女孩低声吟道：“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拿过来戴好了帽子，又看到她那双可怜的眼神，叹了口气。

“月棠！”她听到自己左侧传来一声呼喊，眼前这个女孩突然就更加紧张了，只见她浑身一颤，四面张望，这条路上没有几个人。

她最后对着维奥莱特说道：“真的是对不起，我还有急事……”

楚月棠匆匆离开了这里，维奥莱特盯着她跑去的方向张望，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

“不用跑了！”楚仲卿气喘吁吁地喊道，“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楚月棠也有些吃不消，面前就是她家的门了，其实她在当地也算个富贵人家了。

“要不是我交了钱，那挨一顿打也说不定！你最近给我安分一点，真以为你爹经商那么好干？”楚仲卿在身后缓缓走。

“我们这是没办法，谁让我们跟县长他们一家有过节……”听着父亲在后面喘着气训话，楚月棠左腿跨入门槛，来到了露天的院子里，地上是白色的砖。

“唉……本来想省点钱的，看来以后那法子不能用了，会吃坏人的……”她低声喃喃道。

院里空荡荡一片，麻雀跟着风呼啸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