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出租屋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连冰箱低沉的嗡鸣都显得格外清晰。宋清砚没有开灯,独自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后背抵着冰凉的沙发扶手。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清冷的银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道孤寂的剪影。
白日在影像分析室的争执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周涛愤然摔门时的巨响,技术员们眼中混杂着敬畏与疏离的目光,还有沈驰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干得漂亮……虽然,确实有点‘怪’”,都像细小的石子,不断撞击着他的思绪。他赢了结论,证明了自己的判断,可这份“胜利”却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让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孤独,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开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触碰到陆衍温热的皮肤,才猛然想起,自己如今是借居在这具年轻的躯体里。在大宋时,他是凭验尸技艺立足的仵作,纵使官场险恶,同僚倾轧,可验伤断案的“法子”从未被人质疑——骨骼的裂纹不会说谎,血迹的形态藏着真相,这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准则。可到了这个时代,即便他的判断被仪器最终证实,仅仅因为用了“触摸骸骨”这种不符合现代规范的方法,就被视作“异类”,被贴上“歪门邪道”的标签。
“在此世,明辨真相,竟比在大宋更为艰难。”宋清砚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旷,“彼时,上官纵有昏聩,同僚纵有倾轧,然验伤断案之‘法’本身,无人质疑。如今,铁证如山,却因‘法’之不同,而视我为异类。莫非……是我错了?”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双眼,试图平复心中的迷茫。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衍过往的模样——那个在办公室里总是低着头,汇报工作时声音细弱,面对质疑只会默默忍受的年轻法医。这样一个怯懦的人,为何会突然“开窍”,敢于在简报会上挑战魏明远的权威,甚至在影像分析室与周涛争执不休?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或许,这具躯体里,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深刻的东西。吸引他魂魄穿越时空而来的,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还是说,这具身体的原主,本身就带着某种执念,与他对“真相”的坚守产生了共鸣?
这个想法像一束光,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绪。他站起身,借着月光走到卧室,在陆衍的床头柜前蹲下。柜子的抽屉里堆满了杂物,大多是专业书籍和几件简单的衣物,唯有最底层的一个小铁盒,显得格外突兀。铁盒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宋清砚的指尖拂过冰冷的锁身,想起自己在大宋时,曾为了查验密函,研究过不少机关锁具。他轻轻转动锁芯,凭着对锁具结构的熟悉,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铜锁竟被轻易打开了。
打开铁盒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旧纸张气息扑面而来。盒子里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本封面印着卡通小熊的笔记本,纸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保存了很久。宋清砚拿起笔记本,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页,仿佛能感受到时光的痕迹。
他回到客厅,借着月光翻开笔记本。最初几页的字迹稚嫩而工整,笔画间满是孩童的天真。
“3月5日 星期日 晴
今天爸爸妈妈带我去公园放风筝,我的小熊风筝飞得好高好高,比隔壁小明的飞机风筝还高!爸爸说,只要我努力,以后什么都能做到。我好开心!”
“6月1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是儿童节,妈妈给我买了新的玩具车,红色的,还能发光!我要把它放在枕头边,每天都看着它睡觉。”
看着这些充满童趣的文字,宋清砚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原来,陆衍的童年也曾有过这样温馨快乐的时光。可当他继续往下翻,字迹渐渐变得凌乱,笔画颤抖,甚至有些地方因为用力过猛,笔尖划破了纸页。
“9月12日 星期二 晴
我看到了……在隔壁张叔叔家的工具棚后面……李阿姨她……她躺在那里,身上好多红色的……像妈妈织毛衣的线,可又不是线。我好害怕,跑回家告诉妈妈,妈妈却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再说了。”
“9月13日 星期三 阴
爸爸妈妈说我看错了,是我做了噩梦,让我不许再跟别人提起这件事。可是我没有看错!我真的看到李阿姨躺在那里,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看着我……为什么爸爸妈妈不相信我?”
“9月15日 星期五 雨
警察叔叔来了,他们问了我好多问题,我把我看到的都告诉了他们。可是他们好像也不相信我,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是个好孩子,让我以后不要胡思乱想。张叔叔还是每天笑着跟我打招呼,可我觉得他的笑好可怕,像故事里的大灰狼。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我真的看见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宋清砚的心上。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躲在房间里,握着笔,一边流泪一边写下这些文字。孩子眼中的真相,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被当作“噩梦”“胡思乱想”,被轻易地否定、掩盖。那种手握真相却无人倾听的委屈与无助,那种被整个世界孤立的恐惧,隔着泛黄的纸页,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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