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夜,像是被谁泼了一整缸浓墨,黑得透不出半分光亮。狂风卷着深秋的枯枝败叶,在提刑司的青砖院墙间横冲直撞,发出 “呜呜” 的声响,竟像是冤魂在暗处啜泣。远处天际滚过一阵闷雷,低哑得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喘息,压得人胸口发紧 —— 一场暴雨,已在云端蓄势待发。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豆大的雨点便 “噼啪” 砸落,先是稀疏的几点,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青瓦被砸得嗡嗡作响,雨水顺着瓦檐汇成细流,在墙根处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边偶尔闪过的微光,泛着冷幽幽的光。
验尸房在提刑司最偏僻的角落,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孤岛。房内只悬着三盏油灯,灯芯烧得 “噼啪” 作响,昏黄的光焰被门缝钻进来的穿堂风扯得忽明忽暗。墙上的人影随之扭曲、拉长,时而化作张牙舞爪的鬼魅,时而缩成蜷缩的孤影,与这阴森的境地相映成趣。空气中弥漫着三重气息:草药的苦涩(那是用来驱散尸气的艾蒿与苍术)、醋水的酸意(为了中和腐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黏在鼻尖,挥之不去,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宋清砚就站在这三重气息的中心。
他手中握着一根七寸长的银钗,钗身通体素白,无半点纹饰,却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在油灯下泛着幽冷的光 —— 这是宋家传承三代的 “验冤钗”,钗芯藏着上古符文,是先祖从一位云游方士手中求得。师傅临终前曾叮嘱,此钗需同时沾染 “含冤者之毒” 与 “守正者之血”,方能唤醒沉睡的力量,只是数十年来,从未有人见它显过异象。如今,这银钗就静静躺在他掌心,成了他验尸断案最信任的依仗。
宋清砚穿着一身九品青色官服,衣料是最普通的粗布,洗得发白,领口处还沾着些许未洗净的草药汁,袖口也磨出了细细的毛边 —— 这是先帝特批的仵作官服,虽只是最低阶的九品,却承载着他半生的执念。他身形挺拔如松,即便站在这满是尸气的房间里,脊背也从未弯过。此时他正捏着一块素白软布,低头擦拭双手,动作慢而稳,指腹仔细划过每一道掌心纹路,连指甲缝里的污垢都未曾放过。那神情肃穆得像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仿佛方才触碰的不是冰冷僵硬的尸身,而是亟待被揭开的真相。
木台就摆在房间正中,铺着一层洗得发黄的白布,布下隐约凸起人形轮廓 —— 那是他今夜要查验的死者,永宁伯爵府的侍女王氏。白布边缘偶尔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一角苍白的衣袖,布料上绣着的细小兰草纹,早已被血渍浸透,变成了暗沉的褐色。
“吱呀 ——”
老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带着湿气的风卷着雨丝扑进来,油灯的光焰剧烈摇晃了几下,险些熄灭。张提刑披着件半湿的藏青斗篷,斗篷下摆还在滴着水,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快步踏入,脸上的皱纹里都攒着凝重,连平日里总是微弯的眼角,此刻也绷得紧紧的。
“都退下。” 张提刑挥手屏退了门口候着的两个衙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待衙役们的脚步声走远,他才转身关上木门,又抬手拢了拢斗篷领口,仿佛要将这满室的寒意都隔绝在外。
“清砚,” 张提刑走到宋清砚身边,目光掠过木台上的白布,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结果如何?” 尾音里藏着一丝恳求,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线,轻轻拽着,怕得到那个不愿听的答案。
宋清砚停下擦拭的动作,将软布叠好,放在手边的铜盆里 —— 盆中的清水已染成了浅褐色,漂浮着几片艾蒿叶。他转过身,对着张提刑拱手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回大人,已验明。死者王氏,年方二十有一,产后不足一日。体表无明显外伤,仅指尖有细微抓痕,应为濒死时挣扎所致。脉象沉绝,面色苍白,确有产后血虚之兆,但 ——”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张提刑,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其真正死因,并非血崩。”
张提刑的瞳孔骤然缩了缩,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撞到了身后的木架,架上摆放的瓷瓶发出 “哐当” 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定了定神,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宋清砚耳边:“是…… 是何死因?”
“鸩毒。” 宋清砚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验冤钗,“我以银钗探其喉间三分,钗尖即刻呈青黑色;再探其胃脘,青黑之色更甚。此毒发作迅猛,入口即灼喉,半盏茶内便能断气,死者死前必承受烈火焚喉之痛。”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木台,声音里多了几分沉重:“更甚者,腹中婴孩并非‘死胎’。我查验婴孩口鼻时,发现其鼻腔内有湿绢纤维残留,唇色青紫,胸廓塌陷 —— 是娩出后被人以湿绢覆面,活活闷死的。那孩子生下来时是活的,甚至还哭了一声,只是这声啼哭,没能熬过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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