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惊鸿一瞥 第77章 兄妹？敌人？

元曜那声“再赌一次”的余音，如同淬了冰的钢丝，缠绕在灞水关前每一个听闻者的心头，更死死勒住了苏清月的呼吸。她背对着战场，斗篷下的身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并非因为寒冷，而是源于那话语中裹挟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巨大力量。

赌？拿什么赌？又如何赌？

拿阿卯永不能瞑目的冤魂去赌？拿这浸透鲜血、伦理尽丧的兄妹关系去赌？还是拿这关墙上下、无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命如草芥的兵卒性命去赌？

荒谬！何其荒谬！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无尽悲凉、以及某种被强行勾起、却更显绝望的悸动，在她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她猛地抬手，扶住了了望台冰冷的木质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北朝军队经过短暂的调整，在将领声嘶力竭的催促下，再次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着关墙与玄甲骑的联合防线发起了冲击。战鼓擂响，杀声震天，比之前更加狂暴，带着一种不破关隘誓不回的决绝。

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地落下，砸在盾牌上、铠甲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噼啪声响。巨石被投石机抛向空中，带着毁灭的气势砸落，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坑洞，溅起漫天烟尘与血肉。

元曜已重新戴上面甲，玄色的身影在万军之中依旧醒目。他手中的长枪化作夺命的黑龙，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地挑飞靠近的敌人，或是荡开致命的流矢。他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高效地进行着杀戮，仿佛要将方才那片刻的情绪波动，彻底湮灭在这无休止的征战之中。

玄甲骑在他的带领下，结成紧密的战阵，如同磐石般抵挡着北朝军队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击。但人数与体力的劣势，终究开始显现。玄甲骑的阵型被不断压缩，伤亡开始增加，原本锋锐无匹的攻势，渐渐转为艰苦的防御。

苏清月站在了望台上，将下方的战况尽收眼底。

她看到玄甲骑的圈子在缩小，看到不断有黑色的身影在敌人的围攻中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她也看到了那个玄甲墨氅的身影，依旧在最前方鏖战，动作依旧凌厉，但挥枪的频率似乎慢了一丝，格挡的姿态也多了几分凝滞。

他受伤了？还是……内力不继？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她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目光死死锁住那道身影。

就在这时，一名北朝的骁将看出了元曜似乎气力不济，瞅准一个空档，狞笑着挥舞着重型狼牙棒，带着千钧之力，朝着元曜的后心狠狠砸去！这一下若是砸实，即便是元曜，也绝难幸免！

“小心！”一声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苏清月死死咽了回去，只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哼。她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瞳孔骤然收缩。

万幸，元曜仿佛背后长眼，千钧一发之际，身形诡异地一扭，长枪回旋，险之又险地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击！但狼牙棒上传来的巨大力量，依旧震得他气血翻腾，身形微微一晃。

那北朝骁将一击不中，怒吼着再次扑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苏清月的目光，从元曜身上移开，扫过整个战场。北朝军队凭借着兵力优势，正逐渐占据上风，玄甲骑的覆灭，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这支生力军被歼灭，灞水关必破无疑。

破关之后呢？北朝铁骑长驱直入，南朝腹地将生灵涂炭。那些她曾见过的、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些在权力倾轧中无声死去的冤魂……

还有……他。

他会死在这里吗？

死在这乱军之中，死在她的……面前？

一种比恨意更复杂、比绝望更汹涌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积蓄、酝酿。她缓缓地，抬起了手。

身旁一名负责护卫了望台、并携带弓箭的北朝士兵，见状愣了一下：“督军？”

苏清月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越过厮杀的战场，再次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玄甲身影之上。她的眼神，空洞，冰冷，却又仿佛有烈焰在深处燃烧。

她朝着那名士兵，伸出了手。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弓。”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士兵被她眼中那奇异的神色慑住，下意识地将自己那张硬弓和一壶箭递了过去。

苏清月接过弓箭。弓身冰冷沉重，箭矢的翎羽摩擦着她的指尖，带来粗糙的触感。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冰冷的杀人利器握在手中，然后，一步步，走到了了望台最边缘的垛口前。

她张弓，搭箭。

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一丝生疏的僵硬。在北朝受训时，她更精于暗杀与情报，而非这战场之上的正面弓矢。

冰冷的箭镞，在昏黄的天光与跳跃的战火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她瞄准了。

瞄准了下方战场中，那个正在与北朝骁将激烈缠斗的、玄甲墨氅的身影。

——元曜。

风，吹拂着她斗篷的帽檐，露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此刻盈满了复杂到极致情绪的眼眸。有恨，有痛，有挣扎，有茫然，还有一种……近乎自毁般的疯狂。

她的指尖，扣在弓弦之上，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拉不开弓，而是因为，那箭镞所指的，是她曾经倾心相待、愿与之共赴地狱的人，是她血脉相连、却隔着血海深仇的……哥哥。

兄妹？敌人？

这两个身份，在此刻，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了她的灵魂，向两边撕扯。

箭尖，随着她内心的天人交战，不受控制地微颤。

她看着他在下方搏杀，看着他玄甲上新增的破损与血迹，看着他每一次挥枪时那依旧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背影……

唇边，忽然勾起了一抹惨淡到极致的弧度。

那笑容，比哭更令人心碎。

她看着他，仿佛穿透了面甲，穿透了烽火，穿透了所有的谎言与真相，直视着他灵魂深处。然后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带着泣音却又冰冷无比的声音，喃喃自语，像是在对他做最后的告别，又像是在为自己这荒诞的行为下定论：

“元曜，”

她顿了顿，箭尖的颤抖似乎在这一刻奇异地平息了，变得稳定而冰冷。

“这一箭，还你当日……欺瞒之痛。”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扣着弓弦的手指，猛地松开！

“嗡——！”

弓弦震响，利箭离弦！带着一股决绝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穿越下方混乱的战场，穿越无数厮杀的身影，精准无比地……射向了它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