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场荒唐。”
苏清月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像是一把淬了世间最冷寒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陆停云——不,元曜——心口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然后缓慢地转动,将内里绞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他维持着被她推开后的姿势,僵立在原地,看着她跌坐在血泊中,看着她肩胛处因剧烈动作而崩裂、正汩汩涌出黑色血液的伤口,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癫狂笑声与奔涌泪水的、心魂俱碎的表情。
他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指尖微颤,却再也无法,也不敢,落下。
哥哥。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嘶吼而出时,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与一丝卑微的祈求;从她带着笑、用那般轻蔑而绝望的语气重复时,却成了钉死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最恶毒的诅咒。
是啊,荒唐。
他竟曾妄想,在那重重谎言与血海深仇之上,能开出哪怕一丝洁净的花。他竟曾以为,那月下的誓言,那发间的玉簪,能抵消掉这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死局的孽缘。
他看着她又哭又笑,看着她因失血和剧痛而身体微微摇晃,看着她那双曾经清冷、或曾为他染上星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焚烧过后的、冰冷的灰烬。
他想上前,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哪怕被她撕咬,被她憎恨,也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一暖她那仿佛瞬间冰封的灵魂。
可他脚下如同生了根,被那声“哥哥”和那句“荒唐”,死死钉在了这满目疮痍的血色土地上。
他看着她挣扎着,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次发力,肩胛处的箭伤都让她疼得浑身痉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与泪水、血污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不肯折弯的倔强。
她没有看他。
一眼都没有。
她的目光,越过了他,如同穿透一团无物的空气,直直地,投向不远处那块山岩下——那里,覆盖着阿卯遗体的布衫,露出一角,在凄冷的山风中微微拂动。
那目光,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属于一个姐姐对弟弟的,最后的、绝望的温柔与……死寂的决绝。
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因虚弱和伤痛而微微打着颤,仿佛下一刻就会再次倒下。但她没有。她用手背狠狠擦去糊住眼睛的泪与血,然后,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阿卯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踉跄,踩在凝固或未凝的血泊中,发出黏腻的声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带着一种自毁般的惨烈。
陆停云(元曜)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从他身边走过,近得衣袂几乎相触,却远得如同隔了万水千山,生死轮回。
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彻底的、将他排斥在外的冰冷与绝望,比任何刀剑更让他感到刺痛与窒息。
她走到了阿卯身边。
缓缓地,蹲下身。动作因肩伤而显得笨拙而痛苦。
她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覆盖在阿卯脸上的布衫一角。
阿卯那张稚嫩却已毫无生气的小脸露了出来,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安静的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如果不是那毫无血色的唇,和胸前衣物上那片暗红发黑、已然干涸的大片血渍。
苏清月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没有哭声,没有言语。
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深沉的悲恸,在她周身弥漫开来,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然后,她俯下身,用额头轻轻抵住阿卯冰凉的额头,如同世间最温柔的姐姐,在向即将远行的弟弟做最后的告别。
片刻后,她直起身。
眼中所有的脆弱与悲恸,在抬起头的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投入冰水淬炼过的钢铁般的东西所取代。
她伸出手,试图将阿卯那小小的、已然僵冷的身体抱起来。
可她肩胛重伤,单手根本无法抱起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尝试了两次,都因牵动伤口和力气不济而失败,反而让自己踉跄着险些摔倒。
一直如同石像般僵立的陆停云,终于动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要帮忙。
“别碰他!”
一声尖利得几乎变了调的嘶吼,骤然从苏清月喉中迸发!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混合着憎恶、仇恨与极度不洁感的厉色!仿佛他伸出的不是手,而是什么肮脏的、剧毒的东西!
“你不配碰他!”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血砂,“元曜太子,收起你假惺惺的怜悯!我弟弟……不需要仇人的触碰!”
陆停云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猛地缩了回来。他看着苏清月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污秽般的憎恨,心脏像是被瞬间冻结,然后被重锤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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