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惊鸿一瞥 第27章 联手做局

窗下染血的令牌，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苏清月心中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她将那块冰冷黏腻的玄铁藏在妆奁最底层，却藏不住那夜之后，心底悄然滋生的、混杂着恐惧、悸动与一丝诡异安定的复杂情绪。

陆停云依旧没有露面，但惊鸿阁外的守卫似乎又进行了一次无声的调整，更加隐秘，却也更加滴水不漏。府医来的次数减少了，换成了侍女送来药效更温和、促进愈合的膏药。一切都在昭示着，外界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或者说，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

苏清月的伤在良好的照料下，愈合得很快，痂壳逐渐脱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肉，只留下了一道深刻的、恐怕难以完全消除的疤痕。她开始能够更自如地活动，甚至可以在庭院中缓步行走。

这日午后，秋阳难得露出了脸，驱散了些许连日的阴寒。苏清月正坐在院中桂树下，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出神，陆停云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穿着一身墨蓝色暗纹常服，手里把玩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仿佛之前数日的消失与那夜窗下的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只是他看向她时，那双凤眸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冰冷，也不是那日莫名的醋意，而是一种……近乎合作的平静。

“伤好了？”他在她对面石凳上坐下，目光在她气色明显好转的脸上扫过。

“劳世子挂心，已无大碍。”苏清月垂下眼睫，语气恭谨而疏离。

陆停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指尖的玉佩转了个圈。“拓跋烈虽已离京，但他留在建康的爪子，还没剁干净。”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公事，“他损失了一条重要的暗线，又在你这里碰了钉子，绝不会甘心。接下来，他要么会动用更隐蔽的力量继续探查，要么……会尝试重新‘启用’你。”

苏清月心下一凛，抬眼看他：“世子的意思是？”

“他需要确认，你这枚棋子，是彻底废了，还是仍有价值。”陆停云将玉佩握在掌心，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我们需要给他一个答案。一个让他相信，你苏清月，因为宫宴挡箭之事，已彻底看清南朝才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所，已完全倒向了我陆停云，甚至……愿意为了我，去反噬旧主。”

苏清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要她假意投诚，骗取拓跋烈的信任！这是一步险棋，一旦被识破，她将面临北朝毫不留情的清理。但若成功，不仅能暂时解除拓跋烈对她的直接威胁，更能为陆停云获取北朝更深层的情报打开一扇门！

“我需要做什么？”她没有犹豫，直接问道。既然选择了赌他赢，那便要赌到底。

陆停云对于她如此快速的决断似乎颇为满意，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开始详细交代计划。

“三日后，城南‘流觞曲水’诗会，拓跋烈埋得最深的一颗钉子，礼部侍郎赵元明会去。他负责北朝在建康一部分情报的汇总与传递。你需要做的，就是‘偶遇’他，并在他面前，演一场戏。”

他仔细描述了赵元明的相貌、习性，以及诗会可能发生的场景，甚至预判了赵元明可能会提出的试探性问题，并一一教她如何应对。他的计划缜密得令人心惊，将人性的弱点、环境的利用都算计到了极致。

“你要让他相信，你因替我挡箭，深受感动，已得我几分真心信赖，甚至……知晓了一些关于‘惊鸿客’的模糊线索，但苦于无法传递，心中焦灼。”陆停云看着她，目光深邃，“你要表现得像一个急于向旧主证明自己价值、却又因陷入情网而矛盾痛苦的女子。”

苏清月仔细听着，将他说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她知道，这场戏，不能有丝毫差错。

三日后，流觞曲水诗会。

苏清月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陆停云“随手”赏下的碧玉簪，打扮得如同一个寻常的官家女眷，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出现在了诗会现场。

她刻意避开了人群聚集的中心，在曲水回廊的僻静处“偶遇”了正在独自赏玩一枚奇石的赵元明。一切都按照陆停云预料的进行。

赵元明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便是隐晦的审视。

苏清月依照陆停云的指导，先是流露出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与脆弱，借着赏景的机会，与赵元明攀谈起来。她的言语中，巧妙地掺杂了对陆停云“霸道专横”却又“偶尔流露温柔”的复杂描述，语气里带着一丝陷入情网的迷茫与甜蜜，又透露出因无法与北朝联系、无法完成任务的隐隐焦虑。

她甚至“不经意”地提及，曾在陆停云的书房外，闻到过一丝与传闻中“惊鸿客”身上相似的、奇异的冷香，但当她追问时，却被陆停云用别的话岔开了。

她的表演恰到好处，将一个背叛了旧主、却又对新主产生感情、内心充满矛盾与挣扎的细作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看到赵元明眼中的审视渐渐被一种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所取代。

一场“偶遇”，在看似平淡的交谈中结束。苏清月知道，她埋下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回到陆府，她径直去了陆停云的外书房。他正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无需多言，苏清月只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停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取下了她发间那支碧玉簪，在指尖把玩着。

“他信了？”他问，声音平静。

“**不离十。”苏清月回答，“他让我设法拿到你与西境将领‘近期’往来的确切证据，作为重新取得信任的投名状。”

陆停云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再是平日的慵懒或嘲弄，而是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狂放的愉悦。他将那支碧玉簪重新为她簪好，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沉静而锐利的眉眼间流转，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般。然后，他抚掌，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真是…天生一对骗子。”

苏清月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猛地一跳。

天生一对……骗子。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心底某个紧锁的角落。

是啊，骗子。他是戴着纨绔面具的前朝太子，惊鸿客；她是伪装成柔弱舞姬的北朝细作，寒鸦。他们从相遇开始，就充满了谎言与算计，在黑暗中互相试探，在刀尖上携手共舞。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充斥着虚假的关系里，竟然生长出了不可思议的默契，滋生出了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真实的情愫。

他教她做戏，她配合无间；她为他挡箭，他彻夜守护；他替她清除威胁，她为他冒险周旋……

这难道，不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生一对”吗？

只是这一对，注定要在谎言与真实、利用与真心之间，艰难地寻找着平衡，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苏清月抬眸，迎上陆停云那双含着复杂笑意、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眸。那里面，有欣赏，有算计，有合作者的冷静，或许……也有一丝与她此刻心中类似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目光，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书房内，烛火安静地燃烧着，将两人身影投在墙壁上，靠得极近。

联手做局，真假难辨。

而局中人的心，似乎也在这真真假假之间，悄然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