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惊鸿一瞥 第112章 御驾亲寻

那截断裂的朱笔，带着未干的猩红墨迹，滚落在暖阁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空洞的轻响。溅落的墨点，在明黄的衣袖和洁白的狐裘上晕开，如同骤然绽放的血色梅花，刺目惊心。

暖阁内，时间仿佛凝固。福安和玄七屏住呼吸，骇然地看着御榻之上那道剧烈颤抖的身影。陛下眼中那瞬间迸发的、混杂着狂喜与恐惧的骇人光芒，是他们侍奉多年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燃烧生命般的炽烈。

陆停云猛地从软榻上撑起身子，动作快得几乎不像一个久病缠身之人。他死死攥着那张单薄的纸笺，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剧烈的动作牵动了沉疴，他立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声接一声，佝偻着背，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

“陛下！”福安惊呼上前，想要搀扶。

陆停云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他，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待那阵几乎窒息的咳喘稍平，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又是一滩鲜红的血迹。他看也不看，只胡乱用衣袖擦去唇边和下颚的血渍，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手中的纸，声音因咳嗽和激动而破碎不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备驾……北巡！”

“陛下！”福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不可啊！龙体为重！北境苦寒，路途遥远，您的身子如何经受得住！让老奴去，让玄七带精锐暗卫去，定将消息查个水落石出……”

“朕亲自去！”陆停云低吼着打断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疯魔般的执拗，“立刻！马上！”

他挣扎着要下榻，身形却是一个踉跄。玄七眼疾手快，与福安一同上前扶住。

“陛下，至少……至少让太医随行，筹备些时日……”玄七也试图劝阻，声音艰涩。他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以陛下如今的身体状况，这趟北巡，无异于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奔赴。

陆停云靠在两人臂弯里，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暖阁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北方，望向了那个叫做“落雁滩”的、充满未知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濒临崩溃的脆弱，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冥冥中的命运做出最后的交涉：

“最后一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和药石的苦涩。

“清月，给我最后一次希望。”

话音落下，他不再理会任何劝阻，强撑着站直身体，推开搀扶他的手，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却掩不住那底下细微的颤抖：“传旨，銮驾即刻启程，奔赴北境石岭关。轻车简从，日夜兼程。延误者，斩！”

圣旨如山。

不过一个时辰，一切已仓促准备就绪。精简到极致的皇家仪仗，护卫的是一辆特制的、铺着厚厚软垫、内设暖炉的宽大马车。随行除了必要的护卫精锐，便只有福安和两名医术最精的太医院院判。

陆停云被搀扶着登上马车，他甚至拒绝了更换被墨迹污损的衣袍，只裹紧了那件染血的狐裘，仿佛那上面残留的、关于她可能尚在人间的一丝讯息，是他唯一的温暖与支撑。

銮驾起行，冲出神京巍峨的城门，一路向北。马蹄踏碎官道上的薄冰，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没有旌旗招展，没有百姓围观，只有一股沉默而焦急的气息，笼罩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向着那片苦寒之地，疾驰而去。

马车内，颠簸不断。陆停云靠在柔软的车壁上，紧闭双眼，眉宇因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焦灼而紧紧拧在一起。剧烈的咳嗽时时袭来，每一次都让他蜷缩起身子，呕出带着血丝的痰液。随行的太医匆忙施针用药，也只能稍稍缓解。

福安跪坐在一旁，用温热的帕子不停擦拭着陛下额头上因痛苦和虚弱渗出的冷汗，看着他日益消瘦、毫无血色的脸颊，心痛如绞。

中途几次短暂歇息，补充马匹和食水，陆停云都拒绝下车，只是透过车窗，望着北方那越来越荒凉、天空越来越低垂的景象，眼神空洞而执着。

“还有多久？”他每次只会问这一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回陛下，照此速度，再有三日，便可抵达石岭关。”护卫统领每次的回答都小心翼翼。

三日……七十二个时辰……每一刻都是煎熬。

夜幕降临，北风呼啸着卷过荒野，如同鬼哭。马车在官道旁一处背风之地暂时停驻。车内，炭盆散发着有限的热量，陆停云裹着狐裘，依旧冷得微微发抖。他睡不着，也不敢睡，生怕一闭眼，那关于月牙疤的消息，也如同过去无数次的希望一样，化作梦幻泡影。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支白玉簪。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片刻。簪子在微弱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而哀伤的光泽。

“停云伴清月，此生不离分……”

他无声地念着，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云月纹路，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勇气。

“最后一次……”他对着虚空，再次喃喃，语气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清月……等我……”

车队再次启程，融入沉沉的夜色，向着那渺茫的希望，也是可能更深的绝望，不顾一切地奔赴。

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追寻。

只为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