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初立,百废待兴。神京(原建康)的皇宫,在仓促的修葺与粉饰下,勉强恢复了昔日南朝旧都的几分庄严肃穆,却终究掩不住那砖缝瓦隙间透出的、硝烟与鲜血未曾散尽的寒意。朝会之上,衮衮诸公,为新朝的官职爵位、封赏章程、律法税赋争论不休,每一个议题都牵扯着无数人的切身利益,也维系着这新生王朝的稳定。朝堂之下,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前朝遗老、南朝降臣、义军功臣,彼此试探,互相倾轧,构成了一张无形却紧绷的网。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陆停云,面无表情地听着臣子们的奏对。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相较于登基大典那日的沉重衮服,少了几分压迫,却多了几分深宫帝王的疏离与冰冷。他处理政务的效率极高,往往臣子话音方落,他便已有了决断,指令清晰,赏罚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浸透着铁血气息的威权。没有人敢在这位以杀戮开国的帝王面前耍弄过多心机。
然而,只有侍立在他身侧的心腹太监福安,才能看到,陛下那看似专注聆听奏对的眼神,深处始终萦绕着一丝难以驱散的游离与空洞。他的指尖,有时会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节奏,并非思索政务,反倒像是某种压抑至深的焦灼。
终于,在又一项关于安置流民的冗长争论暂告段落,殿内出现短暂寂静的间隙。
陆停云微微侧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旁福安的耳中,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却依旧泄露出一丝急切的平静:
“宣,暗卫统领,偏殿觐见。”
福安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深知,所谓的“暗卫”,并非宫中常规的侍卫体系,而是陛下登基之前便秘密组建、直属于他一人、专司侦缉、护卫与执行特殊任务的影子力量。此刻朝会未散,陛下却要秘密召见暗卫统领,所为何事,他隐隐有所猜测,却不敢深思。
偏殿内,烛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子新漆与旧木混合的、略显生硬的气息。
暗卫统领一身不起眼的玄色劲装,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跪伏于地:“臣,暗卫统领玄七,叩见陛下。”
陆停云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宫墙一角被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他没有转身,只是抬起手,制止了玄七准备禀报日常事务的动作。
“朕,有一道密旨予你。”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偏殿内回荡,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重于千钧的力量。
玄七将头埋得更低:“臣,谨遵圣谕。”
陆停云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玄七身上,那目光不再是朝堂之上的威严与疏离,而是透着一股近乎实质的、带着血腥气的执念。
“倾暗卫之力,”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搜寻黑风峪悬崖之下,每一寸土地,每一处岩缝,每一道水流。给朕……翻过来找。”
玄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黑风峪……那是苏督军……
他立刻收敛心神,沉声应道:“臣,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
“记住,”陆停云向前踏出一步,烛光映亮他半边脸庞,那眼底深处,是玄七从未见过的、一种混合着绝望与微弱希冀的复杂光芒,“是每一寸。活要见人……”
他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仿佛后面那几个字重得让他难以承受。最终,他还是用尽力气,吐出了那带着最后奢望的可能:
“……死,要见尸。”
玄七心头巨震,猛地抬头,对上陛下那双深不见底、却又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立刻重新俯首:“臣,领旨!纵使掘地三尺,亦要寻得踪迹!”
陆停云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
玄七会意,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偏殿,融入外面的阴影之中,去执行这道高于一切、甚至高于这新朝政务的密旨。
殿内,重归寂静。
陆停云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玄七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
这道密旨,是他登基之后,发出的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旨意。无关论功行赏,无关江山社稷,只关乎一个人,一个名字,一道坠落深渊的红色身影。
他知道这希望何其渺茫。万丈悬崖,万箭穿心,北朝溃军也可能已清理过战场……任何一种可能,都指向那个他最不愿接受的结局。
但他无法不去找。
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哪怕只是找到一片破碎的衣角,一根遗落的发簪……他也必须去找。
这成了支撑着他在这冰冷皇座上,继续呼吸,继续扮演一个“明君”的,唯一的、扭曲的支点。
日子在等待与焦灼中缓慢流逝。
朝堂上的纷争依旧,各地的捷报与问题依旧雪片般飞来。陆停云如同一个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处理着一切。他赏赐了在灞水关、望归谷血战中幸存的将士,提拔了有才干的官员,严厉处置了几个试图在新朝伊始便结党营私的蠢货。他展现出的一切,都符合一个锐意进取的开国君主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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