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坐在后台小房间的椅子上,电脑屏幕还亮着。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层薄霜覆盖在疲惫的轮廓上。窗外天色渐暗,暮云低垂,整栋大楼仿佛沉入水底,只剩下这间小屋还亮着一盏灯。
地图上的红点停在城东废弃数据中心,像一根扎进记忆里的针。那地方他去过三次——第一次是三年前,唐雪失踪前最后出现的位置;第二次是他独自潜入,在通风管道里听见亡魂低语;第三次,就是昨晚。他站在坍塌的服务器阵列之间,手中握着这块芯片,耳边银钉突然剧烈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苏醒,正隔着时空与他呼应。
他右手紧攥着证物袋,指尖能感觉到芯片轻微的震动,和耳钉的频率一致。这种感觉从昨晚开始就没断过,像是身体里多了个陌生的心跳,缓慢而固执地搏动着,与他的脉搏错开半拍,如同体内藏了一道不属于人间的节律。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铁锈味,混杂着旧电路板烧焦的气息。他没换衣服,冲锋衣肩头还沾着昨夜攀爬外墙时蹭上的灰泥,靴子边缘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内衬发黑的棉絮。三天没合眼,但他不觉得累。他知道,一旦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会涌上来:走廊尽头的女人影子、监控录像中凭空消失的尸体、还有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穿着警服却看不清脸的人。
门被推开,张立国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打破了凝滞的寂静。他把其中一杯放在桌上,杯底磕在木面上,溅出一点褐色的液体。他没说话,先看了眼电脑屏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看向秦明的脸。
“你还在这儿。”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什么。
秦明没抬头,“数据还没理完。”
“表彰会结束了,人都走了。”张立国靠在桌边,目光扫过散落的打印纸、写满符号的便签、以及角落里那台老式录音机,“你不想露脸就算了,但至少该去领那个勋章。那是局里三十年来第一次为非编制人员授勋。”
“我不需要。”
“不是你需要不需要的问题。”张立国叹了口气,“那是象征。是你存在的证明。”
秦明终于抬眼,目光穿过昏黄的灯光落在对方脸上。“存在?”他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你觉得我现在算‘存在’吗?警队花名册查不到我,社保系统没有记录,连死亡登记都找不到我的名字。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临时外聘的技术员,随时可以抹掉。”
张立国沉默片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动作带着几分疲惫的沉重。“上面已经定了,你要进特勤序列。正科待遇,独立办案权,直通局长室。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
秦明低头,手指轻轻摩挲右耳的银钉。胶带边缘翘了起来,他用拇指一点点压平。这动作他已经做了三年,熟练得像呼吸,甚至成了某种仪式——每当他感到界限模糊、现实与虚妄交错难分时,他就重复这个动作,确认自己还在“这边”。
“一旦穿上制服,我就不能进阴间了。”他说。
“什么意思?”张立国皱眉。
“活人进不了地府,这是规矩。”秦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可我是活着的纠察官。我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听见不该听见的声音。神明允许我行走于生死交界,是因为我既不属于阳世体制,也不归冥司管辖。如果我成了体制内的人,神明不会再认我,亡魂也不会再信我。他们会把我当成另一个穿制服的执法者,而不是……守门人。”
张立国盯着他,眼神复杂。“你觉得现在不危险?一个人在外面查这些事,没有保障,没有后援,连医保都没有。你靠什么活着?”
“靠我想做的事。”
这句话落下,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窗外阳光斜照进来,切过桌角,落在秦明脚边,像一道分割线,一边是尘世温暖的余晖,一边是他常年栖身的阴影。
他想起唐雪最后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那天雨下得很大,她站在警局后巷的路灯下,白裙子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右手虎口的疤痕发亮——那是她小时候替他挡刀留下的。她说:“别让下一个我再等三年。”
那句话一直卡在他喉咙里,像一块无法吞咽的石头。
“我不是为了奖状才查案的。”他说,“每一个案子背后都有一个等答案的灵魂。他们不求昭雪,只求有人记得他们曾存在过。而我……我只是还没做完该做的事。”
张立国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你知道这次破案的影响有多大吗?高层已经决定成立常设机构,专门处理这类事件——超自然异常案件应对中心。你需要位置,才能推动改变。否则,你永远只能躲在幕后,看着别人用你的成果去开会、评功、升职。”
“我可以配合你们,用你们的设备,走你们的流程。”秦明平静地说,“但我不能签那份调动申请。我不属于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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