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定天下：三国乱世异闻录 第79章 曹筹许都 江东易鼎

曹营大捷，金鼓齐鸣，欢声雷动。然中军大帐之内，却是一片异样的静谧。曹操端坐于主位之上，指节分明的手指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笃”的规律声响，仿佛在丈量着这胜利之后更为深远的棋局。帐外，士卒们对关羽、张飞“万夫不当之勇”的赞誉声汇成一股热浪，一**涌来，但在曹操听来，这赞誉非但没有悦耳，反而像一根根细密的尖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思绪，早已被这喧嚣牵引着，飘回了出兵前那个月凉如水的夜晚。

那晚，许都相府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曹操屏退了所有侍从，单独召见了他最为倚重的谋主——荀彧。

“文若。”曹操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千锤百炼，“此番官渡之战，我将亲率倾国之兵北上，与袁本初决一死战。这一战，关乎我曹氏基业，更关乎天下苍生的归属。许都乃根本之地，国祚所系，绝不容有丝毫闪失。”

荀彧一身儒衫，躬身长揖，神色肃穆：“丞相放心，彧必当竭心殚力，安抚百官，安抚万民，稳固后方，确保丞相在前线无后顾之忧。”

“不。”曹操缓缓摇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寒光，那是一种混杂着信任、猜忌与绝对权谋的复杂光芒。“文若之才，经天纬地，镇国抚民，非你莫属。这一点，我从未怀疑。但许都之内，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我走之后，有两件至关重要的事，你必须替我办到，而且要办得滴水不漏。”

“请丞相示下。”荀彧心中一凛，他知道，曹操真正要交代的，现在才开始。

“其一，”曹操的声音陡然转厉，如金石相击，“传我将令，命典韦、李元霸二人留守许都，总领京畿一切防务！除我亲笔手谕，任何人不得调动！”他顿了顿，补充道，“典韦之忠，可贯日月，护我周全，无人能及；元霸虽心智如稚子，却是一人可敌万军的杀神，是天生的煞星。有此二尊门神坐镇，许都便是铜墙铁壁，任何宵小之辈，皆不敢妄动！”

荀彧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将这两尊杀神留在许都，其用意绝不仅仅是防备袁绍的细作或外部的敌人。这是一种**裸的威慑，是对朝中所有潜在的、摇摆的、甚至是不满的势力，最直接、最血腥的警告。这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其二，”曹操的目光变得愈发复杂，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关羽、张飞二人，虽暂为我用，但其心难测，如龙在渊，如虎在柙。尤其是关羽，义薄云天，心中念念不忘的，是那个水泊梁山上的谢虎。张飞也是谢虎义兄，性情暴烈，唯其关羽、谢虎马首是瞻。我虽带着二人，若在军中有所不测，或是官渡战事不顺，此二人必生变故，届时，我军心将瞬间崩溃。”他走到荀彧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文若，我需要你以丞相之名，行监军之实。密切关注他们部曲家眷的一举一动，书信往来，若有任何异动……不必请示，先斩后奏！”

“丞相！”荀彧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忍，“关张二人，天下义士，皆为其风骨所折服。如此行事，无异于自毁长城，恐会寒了天下英雄之心啊！”

曹操长叹一声，伸手重重地拍了拍荀彧的肩膀，那力道中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绝：“文若，我何尝不知？我亦敬重他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但为霸业，有时不得不行此险招，行此悖逆之事。这天下，终究是实力说话，是仁慈与残忍交织的游戏。等我平定北方，扫清寰宇，自会还他们一个公道，甚至厚待其家眷，以慰英灵。但在此之前，许都，便拜托你了。”

回忆至此，曹操回过神来，帐内摇曳的灯火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心中冷哼一声，棋子已经布下，前方的战场，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东，自“小霸王”孙策以雷霆之势平定江东六郡，其声威如日中天，光芒万丈。他雄心勃勃，一面整军经武，打造一支精锐的水陆大军，一面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投向了风云变幻的中原。江东与水泊谢虎的盟约，乃是其父孙坚在世时所定，孙策对此并无异议，反而认为这是天助。在他看来，谢虎虽是“草莽”出身，却实力不俗，麾下能人异士众多。如今既有旧盟，正好水陆并进，西取荆州，北击许都，则汉室霸业，指日可待。

这番心思，孙策虽未在朝堂之上明言，却已在江东诸臣间悄然流传。吴郡太守许贡，为人素来谨慎，他深知孙策之志，更惧怕曹操之威。在他看来，孙策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激怒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江东六郡必将生灵涂炭。一番辗转反侧、彻夜思量后，他做出了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他暗中写下一封密信，信中详述孙策将联合谢虎、图谋许都之意，并力劝曹操早做防备，先发制人。他派出了最心腹的门客，星夜兼程，送往许都。

然而，天意弄人。许贡的密使尚未走出江东地界，便被孙策麾下如狼似虎的巡逻兵队截获。那封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密信，原封不动地落到了孙策手中。

“许贡老贼！我待他不薄，他竟敢卖我！”孙策勃然大怒，英俊的面庞因愤怒而扭曲。他当即下令，将许贡及其满门拿下，以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为儆效尤，他更是下令将许贡的首级游街示众，以震慑所有心怀二意之人。

那日，吴郡内，气氛肃杀。孙策与重臣张昭并驾齐驱，巡视城中，以彰显军威，安抚民心。行至一处繁华闹市，却见前方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万民跪拜，口中高呼“神仙”，声浪甚至盖过了巡视大军的马蹄声。孙策眉头紧皱，策马上前，只见人群中央，一名鹤发童颜的道人，手持拂尘，仙风道骨，正为百姓施符治病，正是江东百姓口中传颂的“活神仙”——于吉。

见城中百姓竟对一个江湖术士如此狂热，其声望甚至隐隐盖过了他这位江东之主的风头，孙策心中顿生一股难以遏制的厌恶与怒火。这股怒火，源于权威被挑战的本能，也源于一种年轻霸主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他厉声喝道：“何方妖人，妖言惑众，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滋事！给我拿下！”

于吉却浑然不惧，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悲悯而祥和，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任由如狼似虎的兵士上前，将绳索套上自己的脖颈。百姓们见“神仙”被擒，顿时大惊失色，纷纷跪倒在地，哭喊着求孙策开恩。孙策愈发烦躁，正欲当场发作，身旁的张昭急忙低声劝道：“主公，此人深得民心，在江东百姓心中，宛若神明。不可轻动，以免失了人和，动摇根基啊！”

孙策强压下心头的杀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一颗致命的种子，已在孙策心中埋下。

数日后，孙策因心中烦闷，独自出城散心，行至丹徒山中。正当他纵马驰骋，意欲借山林之景排遣心中郁结时，林中忽地窜出三名刺客，刀光凛冽，直取要害！他们皆是许贡生前豢养的忠勇门客，为报主仇而来。孙策武艺虽高，但猝不及防，加之单骑无备，一番激战后，虽奋力将三名刺客悉数斩杀，自己的面颊也中了一支淬毒的冷箭。

回城之后，箭伤虽经名医华佗弟子悉心调治，日渐好转，但那毒素却已侵入骨髓，潜移默化地侵蚀着他的心智。孙策的性情变得愈发暴躁易怒，多疑猜忌。恰逢此时，于吉又在城中设坛，为百姓施符水，祈求安康。消息传到正在府中与张昭、周瑜等众臣商讨讨伐许都大计的孙策耳中，他再也无法忍受。

“匹夫！我正欲为国征战，荡平天下，此妖道却在此蛊惑人心，乱我军心！”孙策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案几，桌上的酒杯被震得跳起。他不顾众人死命劝阻，亲自带兵，如一头暴怒的雄狮，冲入法坛，将于吉从高台之上粗暴地抓下，投入大牢，并下令次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当夜，孙策在府中养伤，伤口传来阵阵剧痛，让他辗转难眠。恍惚间，他见窗外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伯符，何故行此悖逆之事？”

孙策大惊失色，猛地坐起，定睛一看，只见一人立于窗前，身形魁梧，面容坚毅，虽已显老态，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与他记忆中父亲孙坚一模一样！

“父亲？！”孙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颤抖，“孩儿……孩儿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为父确实不该出现在此，但见你行事乖张，滥杀无辜，特来劝你。”孙坚的缓缓道来，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痛心与慈爱。原来，他当年战死沙场，乃是假象。他被一位神秘高人所救——那高人，正是谢虎派来潜伏的死士。为迷惑敌人，也为能从暗中守护江东基业，他从此隐姓埋名，退居幕后。他早已暗中将于吉从牢中救出，并告知孙策，于吉并非妖人，而是云游四方的得道高士，其心纯善，其术济世。

“孩儿……孩儿只是……”孙策面对父亲威严而又悲伤的目光，一时间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你之勇武，胜我十倍，但你之刚愎自用，亦胜我十倍！”孙坚的痛心疾首，“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江东百姓，是你立足之根本，是你霸业的基石，非是你可随意屠戮的草芥！你若杀于吉，必失尽民心，届时，内乱将起，江东基业，将毁于一旦！你如何对得起为父，如何对得起孙氏列祖列宗！”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又如惊雷贯耳，让孙策瞬间冷汗直流。他再想起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杀许贡，囚于吉，追悔莫及。他挣扎着从病榻上滚下，对着孙坚的幻影重重叩首：“父亲教诲，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

待他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孙坚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孙策知道，这是父亲在用“最后”的方式，点化自己，拯救自己。他立刻下令，释放于吉，并要亲自登门谢罪。然而，经此一役，他本就受损的身体，加上急火攻心，精神遭受巨大冲击，已是油尽灯枯。

弥留之际，孙策将江东之主的印玺交到一直默默守在身旁的弟弟孙权手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仲谋，守好江东……莫负……为兄……”

言毕，这位纵横江东，令曹操都为之忌惮的小霸王，带着无尽的怅然与不甘，退居二线。

江东风云突变，一场因许贡告密而起的连锁反应，最终以孙策的退位画上了句号。消息传出，天下震动。曹操在官渡前线闻之，抚掌大喜过望，南方最大的威胁顿减，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到与袁绍的决战中。而身在梁山的谢虎，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未像曹操那般欣喜。他只是久久地凝视着舆图上那片富饶的江东之地，眉头紧锁。

一个不可预测、勇猛激进的变数消失了，但一个更为深沉、更难对付的对手——孙权，即将登上历史的舞台。官渡的棋局，因江东的这场剧变，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