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盛着户部新令的朱漆木匣,被冯有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田埂上,一声闷响,匣角崩裂,露出里面那卷黄澄澄的丝帛,仿佛一张催命符。
这位在皇庄操劳了半辈子的老庄头,此刻须发怒张,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身后的管事和佃户们个个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死死盯着那片即将丰收的金色海洋,眼神里满是绝望。
“《轮耕令》!好一个《轮耕令》!”冯有才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粗粝而干涩,“从今日起,所有神稻需分批收割,三成上缴国库,七成……”他猛地一顿,喉头剧烈滚动,那两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怎么也吐不出来。
“七成喂狗?”一道清冷中带着三分讥诮的女声懒洋洋地响起。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田埂的另一头,赵咸鱼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晃悠着。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褐,发髻也只是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半分没有皇家郡主的娇贵气派。
冯有才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急得直跺脚:“郡主!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说笑!”
“不然呢?跟着你一起哭?”赵咸鱼挑了挑眉,“哭能让户部那帮大老爷把命令收回去?”
一旁的周嬷嬷端着一碗碧绿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语气温和地劝道:“姑娘,解暑的绿豆汤,仔细呛着。冯庄头也是心急,这神稻可是咱们皇庄的命根子,更是您……”
周嬷嬷的话没说完,但赵咸鱼明白。
这神稻,是先帝亲赐,号称得神明庇佑,一亩能顶寻常稻米十亩的收成,是维系皇家颜面和内库充盈的最后底牌。
如今户部一纸令下,名为轮耕,实为强征,而且那剩下的七成,并非收归皇家内库,而是要“另作他用”——一个谁都明白却不敢点破的去向,那是朝堂上新贵派系与旧勋世族斗法的筹码。
“知道了,嬷嬷。”赵咸鱼接过药汤,却没喝,只是放在一旁,目光重新落回那片无垠的稻田上,眼神幽深。
当夜,月上中天,银辉泻地。
赵咸鱼一个人蹲在田埂上,白天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一株沉甸甸的稻穗,指尖沾染上了一层细密的金色粉末,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长得这么好,金灿灿的,凭什么要给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吃?”她低声呢喃,像是在问稻穗,又像是在问自己,“一粒米,一条命。他们坐在高堂之上,哪里知道你们是喝着汗水长大的。”
她越想越气,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巨石。
这片地,是她三年来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地方。
从选种、育秧到引水、施肥,每一个环节她都亲力亲为。
旁人只道咸鱼郡主不学无术,被发配到皇庄自生自灭,却不知她把所有的心气都种进了这片土地里。
忽然,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摘下一粒饱满的稻谷,对着皎洁的月光高高举起,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口吻喊道:“米啊米,你们要是有腿,就赶紧跑!我要是能自己跑,现在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整片广袤的稻田,仿佛听懂了她的召唤,刹那间嗡鸣四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幽蓝色光晕从田地深处弥漫开来,如同潮水般迅速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那数以千万计的金色稻穗,竟齐刷刷地脱离了根茎,齐齐离地三寸,悬浮于半空!
月光之下,金蓝二色交织,那一片片稻穗不再是死物,而像是一条条被赋予了生命的金色鲤鱼,在空中轻轻摆动着尾巴,积蓄着力量。
赵咸鱼目瞪口呆,手里的那粒稻谷也变得滚烫,散发出奇异的蓝光。
“嗖——”
一声轻响,仿佛是信号。
漫天飞舞的金色稻穗瞬间化作一道道流光,冲天而起,汇成一条璀璨的金色长河,浩浩荡荡地朝着东南方向飞去,转眼便消失在夜幕的尽头。
田野里,只剩下光秃秃的稻杆和一脸懵然的赵咸鱼。
几乎在同一时刻,京城三百里外,一个蜷缩在破庙草垛里的瘦小身影被夜风中席卷而来的浓郁稻香惊醒。
少年阿禾挣扎着坐起身,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那仿佛能填饱肚子的香气。
他伸出干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接住了一片随风飘落的、闪烁着微光的稻穗。
他从未见过如此饱满金黄的谷粒。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阿禾推开破烂的门板,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跪倒在地——他栖身的破庙前,竟凭空多出了半亩金灿灿的稻田,稻穗沉甸甸地压弯了腰,比他见过的任何稻子都要丰美。
京城,钦天监,观星阁楼顶。
须发半白的监正沈砚舟猛地从观星仪前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与狂喜。
他指着东南方向的天幕,对身旁的弟子颤声说道:“快!快看!‘禾星’逆行,光华大盛,此乃千年未有之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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