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96章 立身

南方的夏天来得早，潮湿闷热的空气裹挟着城中村特有的复杂气味，无孔不入。转眼，刘峰在深圳，在老赵的维修柜台上，已经扎扎实实地干了半年多。

这后来的三个多月，与最初的沉潜期又有所不同。刘峰的名字，不再仅仅是在相熟的小二手商之间流传。“通天地市场有个刘师傅，手艺硬，人实在，疑难杂症找他准没错。”——这句口碑像水面的涟漪，逐渐扩散开去。

他开始接触到一些更大的客户。有的是专门做海外翻新机批发的贸易公司，手里动辄几十上百台的故障机需要高效、高成功率地修复；有的是拥有多家门店的本地二手数码连锁店，将一些售后和高难度的维修业务外包出来。这些客户带来的，是更稳定、量更大的订单，以及随之而来的，对刘峰个人能力的认可和拉拢。

这天下午，一个经常合作、姓林的批发商来取一批修好的平板。看着刘峰熟练地打包测试，林老板递过一支烟，压低了声音：

“刘师傅，说真的，你这手艺，窝在这小柜台，真是埋没了。”他吐了个烟圈，目光扫过旁边正在接电话的老赵，“你看这样行不行，以后我的机器，直接送到你住的地方去修。价格嘛，肯定比你现在拿的提成高，配件我自己提供，你只赚手艺钱，怎么样？保证比你现在收入翻一番不止。”

这话说得直接，诱惑也实实在在。绕过老赵，意味着同样的工作量，刘峰能拿到接近全部利润，收入确实能立刻大幅提升。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只有烙铁散热风扇的微弱嗡鸣。

刘峰手上的动作没停，将最后一台平板装箱，封好胶带。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林老板，谢谢你看得起。不过，这不行。”

林老板有些意外：“怎么？怕老赵知道？我们私下操作，他哪能知道？”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刘峰的语气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当初我刚来深圳，是老赵给了我这份工，让我有个落脚熟悉的地方。人不能这么办事。”

他话说得简单，却重若千钧。在这利益至上的华强北，这话听起来甚至有些“傻气”。林老板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刘峰的表情，确认他不是在拿乔或者讨价还价，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惋惜，更有几分真正的敬佩。

他拍了拍刘峰的肩膀：“行，刘师傅，你这个人，我交定了！以后我的单子，还放你这儿，就冲你这个人！”

类似的情景，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不止一次。面对那些绕过老赵、私下合作的提议，刘峰的回应始终如一。他并非不懂变通，更不是不爱钱。他太需要钱了，家里的开销，未来的打算，哪一样都离不开钱。但他心里有一条线，比金钱更重——那就是“信义”二字。

这份坚守，看似让他损失了唾手可得的短期利益，却为他赢得了更珍贵的东西——可靠的口碑和稳固的信任。那些大客户不仅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疏远，反而更加放心地将业务交给他和老赵的柜台。因为他们知道，和刘师傅合作，踏实，不会被撬墙角，不会被背后捅刀。

老赵对此并非全然不知。市场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风言风语或多或少会传到他耳朵里。他看着刘峰一次次拒绝诱惑，看着柜台因为刘峰的存在而生意愈发兴隆，心里那点最初因刘峰能力过强而产生的小小忌惮，早已化为了彻底的信任和感激。他主动给刘峰又涨了一次提成比例。

到第六个月月底，刘峰拿到手的收入，已经稳稳地触及了两万元大关。当他将那一沓厚厚的、带着油墨和汗水味道的钞票存入银行，再通过手机转账，将其中大半汇给雯子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充盈在心间。

这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踏踏实实，是他凭手艺和品行挣来的，花得心安理得。

然而，高收入的背后，是更高强度的付出。他的生活节奏没有丝毫放缓，反而因为业务量的增加而更加忙碌。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让他的颈椎和腰椎时常发出酸痛的抗议；过度用眼，使得他看东西有时会微微模糊，需要滴眼药水缓解；睡眠时间被进一步压缩，盒饭和快餐依旧是主食。

镜子里的他，比三个月前更加清瘦，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身上几乎看不出多余的脂肪，只剩下紧绷的肌肉和清晰的骨骼轮廓。那种瘦，带着一种长期精力透支的痕迹。

但他眼神里的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都要稳。那里面不再有初来时的迷茫和试探，而是一种经历过淬炼、找到了自身位置的沉静与坚定。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座信奉“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城市里，成功地立住了身。不仅立住了手艺，更立住了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