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28章 迷航

2014年，刘峰和雯子从深圳归来，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役后撤回后方休整。债务的枷锁已然卸去，手里还有了些许积蓄，生活陡然间失去了那股逼人前行的巨大压力。

回到老家后，他用这笔钱做了一件颇具象征意义的事——全款买了一辆金黄色的五菱宏光。这车实用，能拉货，也能载着一家人出行，颜色扎眼，仿佛想借此驱散一些内心的沉寂。然而，这抹亮色并没能照亮他前行的路。

他重新接手了“老兵数码”，但行业的变迁比他预想的更快。智能手机价格持续走低，换代速度惊人，很多人手机出了小问题宁愿凑合用，屏幕碎了也未必都舍得花几百块去换，直接换新机成了更普遍的选择。传统的家电维修更是日渐萎缩。生意大不如前，只是勉强维持。

与此同时，甲亢的症状虽因服药和休养有所缓解，但疾病带来的易疲劳、情绪波动和需要长期管理的状态，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削弱了他再次全力拼搏的锐气和体力。

突然之间，他失去了目标。

曾经，还债是目标；后来，去深圳闯荡是目标；再后来，在深圳生存下来是目标。现在，这些目标都实现了，或者阶段性结束了。他就像一艘一直绷紧帆索、在风浪中奋力前行的船，突然驶入了一片无风的海域，失去了方向，只能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漂浮。

空虚感趁虚而入。

不知从何时起，他和县城里几个同样感到行业寒冬、生意清淡的维修同行混在了一起。共同的失落感让他们找到了新的“共鸣点”——英雄联盟。

起初只是偶尔去网吧坐坐，消磨时间。后来，去网吧成了日常。那辆金黄色的五菱宏光，经常停在县城那家规模最大的网吧门口。几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并排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在虚拟的召唤师峡谷里叱咤风云，一泡就是一整个下午，甚至到深夜。

在游戏里，他们能找到久违的专注、刺激和“成就感”。一次精彩的五杀，一次成功的团队配合，带来的短暂快感，足以掩盖现实中的失落和迷茫。雯子起初还劝几句，但看他只是玩游戏，并未像以前那样酗酒或惹是生非，加上他身体需要静养，也就由他去了，只是眼神里的担忧日益加深。

刘峰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对。每当深夜从网吧出来，被冷风一吹，看着自己那辆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落寞的五菱宏光，巨大的空虚和自责便会涌上心头。他想起杨处长的期望，想起陈静的帮助，想起雯子的陪伴，想起女儿依赖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在浪费生命，对不起所有关心他的人。

可是，新的航向在哪里？

还清债务后，他获得了物质上的轻松，却也陷入了精神上的“低迷”。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刚破产回老家时的那种状态，只是这一次，驱使他沉沦的不再是债务和失败，而是目标的缺失和未来的模糊。

他开着五菱宏光，载着维修工具，依然偶尔出门干活，但更多的时候，这辆车是开往网吧的方向。生活的节奏变得缓慢而黏稠，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波澜，也没有希望。

人生的危机，有时并非来自山穷水尽，而是源于柳暗花明之后，不知该去向何方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