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6章 新方向盘

给副经理开车，远不是握好方向盘那么简单。

刘峰离开了弥漫着汽油和汗水味道的大车库，搬进了机关大楼底层一间整洁却略显逼仄的小车班办公室。这里的气氛与车队截然不同。车队的师傅们嗓门大，开玩笑粗俗，关系简单直接。而小车班的司机们，说话声音普遍低八度，脸上总挂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微笑，彼此间的客气里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疏离和谨慎。

他服务的副经理姓赵，四十多岁，正值年富力强、雄心勃勃的年纪。赵经理业务能力强，但也因此事务极其繁忙，应酬多，上下班时间极不规律。

刘峰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节奏。他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单位，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擦得一尘不染，检查油液、轮胎，确保车辆处于最佳状态。他牢记赵经理的一切习惯：座椅调至什么角度，车内温度偏好，甚至喜欢在车上听舒缓的轻音乐还是安静的新闻广播。

他话不多，耳朵却像灵敏的雷达。赵经理在车上接打电话、与同车人交谈，他仿佛充耳不闻，目光始终专注前方路况。但那些关于政策动向、项目竞争、人事纷扰的碎片化信息，却不可避免地飘进他的耳朵。他从不插话，更从不将听到的任何事情向外透露半句。

很快，赵经理就发现这个新司机有点“特别”。

一次，送赵经理去参加一个重要的酒局。到达饭店门口，赵经理下车前，刘峰默默递上一个小瓶的醒酒药和一瓶矿泉水，低声说：“经理，备着点。”

赵经理愣了一下，接过东西，深深看了刘峰一眼，点了点头。

还有一次，送赵经理回家，已是深夜。车停稳后，刘峰没有立刻下车开门，而是轻声提醒：“经理，您左边的鞋带松了。”

赵经理低头一看，果然。他系好鞋带，下车时，破天荒地说了句：“小刘，心很细。”

这种“细心”，并非谄媚，而是源于刘峰在部队培养出的观察入微和超前保障意识，以及他本性中的踏实靠谱。他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服务者，并将这个角色做到了极致。

然而，这个岗位也并非一帆风顺。他很快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一次，他送赵经理的夫人去商场。路上，赵夫人旁敲侧击地问他，公司里最近有没有什么“风声”，或者赵经理最近和哪些人走得比较近。刘峰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出汗，他保持着恭敬的语气，回答：“阿姨，我就是个开车的，经理工作上的事，我不清楚。”

赵夫人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哼了一声，后半程没再跟他说话。

小车班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有老师傅暗示他“脑子要活络点”，意思是可以利用给领导开车的机会，为自己行些方便，比如报销些莫须有的油票，或者帮亲戚朋友递个话。刘峰一律假装听不懂，依旧按规矩办事。渐渐地，有人觉得他“不上道”，开始疏远他。

他仿佛行走在一根细钢丝上，一边是领导的信任，一边是同僚的微妙关系；一边是服务的本分，一边是各种隐形的诱惑。

他偶尔会想起开大卡车的时候，虽然辛苦，但心思单纯，只需对货物和道路负责。而现在，他需要对车上的人，以及由这个人衍生出的复杂人际关系负责。这让他感到一种不同于体力疲惫的心累。

但他扛了下来。他把在部队学会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的纪律，完美应用到了这个新岗位上。他把领导的认可和同事的疏远，都看作是工作的一部分。

一天晚上，送赵经理去一个私人饭局。到达地点后，赵经理罕见地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在车里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刘峰说：

“小刘，跟你一批退伍的，有安排得不错的吧？”

刘峰心中一动，谨慎地回答：“是，有去公安的，也有进好单位的。”

赵经理笑了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平台很重要啊。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他顿了顿，又说：“你不错，沉得住气，是块好料。好好干。”

说完，赵经理推门下车。

刘峰独自坐在车里，回味着领导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他明白，这或许是一种认可，一种暗示。但他更清楚，自己依然是那个没有背景、只有一把子力气和一点责任心的刘峰。

他转动钥匙，发动汽车，驶入霓虹闪烁的夜色。车窗外是飞速发展的城市，高楼林立，灯火辉煌。而他，只是这庞大城市机器中，一个掌握了新方向盘的“牛马”，载着别人的前程，寻找着自己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