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牛马 第2章 跌撞童年

刘峰在婴儿时期的那场生死劫，似乎用光了他此生所有的不平凡运气。

自那以后，他的人生轨迹便彻底回归了“平凡”二字。没有展现出任何神通，也没有显露出半点异于常人的聪慧。他像田埂边最普通的野草，在风吹雨打中，遵循着最自然的节奏，懵懂地长大了。

刘革命和梁如意经过那场惊吓，对这根独苗更是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珍贵。不奢求他大富大贵，只愿他无病无灾。这种朴素的愿望，也奠定了刘峰性格的基调——安稳，甚至有些怯懦。

五岁那年夏天，刘峰和小伙伴们在厂区宿舍大院追着蜻蜓跑。一个比他高半头的孩子王，看中了他手里攥着的一块亮晶晶的水果糖——那是舅舅从外地带回来的稀罕物。孩子王上来就抢，刘峰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给我！”孩子王推了他一把。

刘峰踉跄一下，没哭，也没还手，只是倔强地看着对方，小声说：“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我看看！”孩子王又用力推了他一下，刘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心被石子硌得生疼，但糖还紧紧攥着。

最终，这场“冲突”以梁如意的闻讯赶来而告终。她心疼地拉起儿子，拍掉他身上的土，没有去训斥别的孩子，只是对刘峰说：“小峰，一块糖而已，给他就是了，咱不跟他争，免得吃亏。”

“不争，免得吃亏。”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悄悄落进了刘峰幼小的心田。

七岁背起书包上小学，刘峰的成绩始终稳定地徘徊在中游。他不是不努力，只是那些拼音和算术题，在他眼里总隔着一层模糊的纱，需要比别人花更多时间才能勉强弄懂。老师偶尔会摸摸他的头，说：“刘峰这孩子，挺踏实，就是不开窍。”

他习惯了坐在教室中间的位置，不前不后，既不引人注目，也不会被彻底遗忘。他羡慕那些能轻松考第一的天才，也羡慕那些敢调皮捣蛋的“坏学生”，而他，只是沉默的大多数。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他十二岁那年的体育课。

学校组织跳鞍马。轮到刘峰时，他望着那匹高大的“马”，心里直打鼓。他助跑，踏板，双手一撑——不知是力气不足还是协调性太差，他整个人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像一只笨拙的鸟，斜着栽了下去。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右臂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骨折了。

吊着石膏在家休息了一个月。那段时间，父亲刘革命每天下班后，不再只是问他作业写完没，而是把他带到院子里。

“男子汉，摔一跤算什么？骨头断了，接上就更结实！”父亲的话硬邦邦的，却带着一种力量。

他开始教刘峰一些简单的锻炼方法，活动左臂，活动双腿。黄昏时分，父子俩并排做着简单的伸展运动，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母亲梁如意在一旁看着，眼神里既有心疼，也有一丝欣慰。

父亲没说太多大道理，但那种沉默的、坚韧的陪伴，像另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中和了母亲“避免吃亏”的教诲。刘峰隐隐觉得，有些跟头，是躲不掉的。摔倒了，疼过了，还得自己爬起来。

这次骨折，仿佛打通了刘峰身体的某个关窍。伤好之后，他的个头开始蹿高，原本有些孱弱的身子骨，也渐渐变得结实起来。虽然学习上依旧不开窍，但在运动场上，他找到了另一种自信。他跑得比以前快了，跳得比以前远了，打篮球时也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不敢接球的边缘角色。

初中毕业，成绩平平的刘峰，站在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继续读高中，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也是陪跑。母亲梁如意希望他读个中专，早点学门技术，安稳。

就在一家人商议不定时，许久未走动的舅舅来家里做客。饭桌上，聊起刘峰的前程，舅舅看着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外甥，一拍大腿：

“小峰这身板，这性子，去部队锻炼锻炼正合适！部队是个大熔炉，出来就是不一样！我有个老战友，现在在武装部……”

父亲刘革命眼睛一亮。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军旅梦。儿子这沉稳（甚至有些闷）的性格，去部队，或许真比在社会上瞎混要强。

母亲梁如意起初一万个不舍得，但听到“退伍回来能安排工作”、“部队管得严孩子学不坏”之类的话，也犹豫了。

刘峰自己呢？他对未来一片迷茫。去部队，听起来像是一条被安排好的、明确的路。不用再去纠结那些令人头疼的功课，也不用过早地面对社会的复杂。他看了看父母殷切中带着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

“我去。”

这一声“我去”，轻飘飘的，却像他童年那次失败的起跳，将他推向了另一条人生跑道。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是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遵循着身边最亲近之人的期望，迈出了脚步。

他不知道，这个看似被动、甚至有些随波逐流的选择，将为他那“平凡牛马”的人生，镀上第一层坚硬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