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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故事悟人生 第153章 月隐寺的钱袋与佛珠

作者:张泓光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2-07 18:54:20

雨刚歇,月隐寺的青石板路还洇着水,香客踩过的脚印里盛着碎云。明心禅师坐在菩提树下捻佛珠,木珠蹭着掌心的老茧,发出沙沙的响。供桌上的青瓷瓶插着新采的栀子花,露水顺着花瓣滚下来,滴在《金刚经》的应无所住上。

师父!抓着了!小沙弥慧能的喊声撞碎了寺里的静,他拽着个灰衣和尚的胳膊往殿里冲,那和尚的僧袍下摆沾着泥,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揣了只扑腾的鸽子。

香客们呼啦围上去,有人指着和尚的腰:我钱袋不见了!绣着牡丹的那个!卖豆腐的王婶挤在前头,手里的竹篮晃得豆腐块直颤:怪不得刚才瞅见他在功德箱跟前转悠,眼神飘得像没根的萍!

灰衣和尚突然跪下,怀里的钱袋滚出来,铜钱洒在青砖上,叮铃哐啷响得刺耳。他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玉米叶:我不是偷......师弟发高热,药铺的甘草要现钱......

放屁!穿绸衫的胖香客踹了脚钱袋,铜钱蹦起来溅了他一裤腿,上月就瞅见你往山下跑,准是偷了钱去赌!旁边的香客跟着起哄,有人嚷着要送官,有人喊着要逐出山门,唾沫星子飞得比香灰还密。

明心禅师慢悠悠站起来,手里的佛珠还转着。他弯腰捡起那只绣牡丹的钱袋,指尖抚过被扯歪的线头:王施主的手艺越发好了,这牡丹针脚密得能藏住蚂蚁。他把钱袋递回去,目光落在灰衣和尚身上——那是寺里最年轻的了尘,去年才从乡下来,总爱蹲在伙房帮厨,切菜的刀工比谁都细。

师父!慧能气得脸通红,他偷东西!坏了咱寺的规矩!

明心禅师没接话,反倒往了尘手里塞了块刚掰的茯苓饼:饿了吧?伙房蒸的,甜津津的。他转身对着炸了锅的香客,掌心向上虚按了按,诸位莫急,听老衲说句闲话。

胖香客把绸衫袖子撸得老高:禅师这话我不爱听!佛门清净地,出了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不严惩怎对得起菩萨?他身边的妇人跟着点头,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就是!我那钱袋里还有给孙子抓药的钱呢!

明心禅师的佛珠转得慢悠悠,木珠碰着木珠,发出沙沙的响:诸位见过开春的竹笋么?他望着殿外的竹林,新抽的笋尖裹着褐衣,有的笋子长歪了,不是它想歪,是石头压着,不得不用力拐个弯。他蹲下身,扶起趴在地上的了尘,这孩子昨儿还帮张阿婆挑水,挑得肩膀红了一大片呢。

王婶突然一声:怪不得我今早去井台,水桶摆得齐齐整整,往常都东倒西歪的......

可偷就是偷!胖香客梗着脖子,规矩不能破!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心禅师从袖袋里摸出几枚铜钱,塞进那绣牡丹的钱袋,这钱老衲替他还上。他犯了错,该罚——往后三个月,寺里的茅厕归他打扫,每日把青石板擦得能照见人影。他看着了尘,你可服气?

了尘的眼泪啪嗒掉在钱袋上,把牡丹花瓣洇得发深:弟子服气。

香客们见禅师发了话,渐渐散了。胖香客走时还嘟囔:这和尚心太软,早晚要出事。王婶却往了尘手里塞了块麦芽糖:孩子,往后缺钱跟婶说,别做傻事。

头七天,了尘扫茅厕时总低着头,扫帚把磨得发亮。香客路过都绕着走,连慧能都躲着他,生怕沾了晦气。明心禅师却天天去茅厕旁的石凳上坐,要么翻佛经,要么就看着了尘扫地,偶尔喊他:过来喝口茶,井水湃过的,凉丝丝的。

了尘总捧着茶碗手发抖,茶水洒在手上也不擦。师父,您为啥不赶我走?他声音闷得像堵着棉花,我这双手,碰过不干净的东西。

明心禅师指着墙角的青苔:你看这青苔,长在脏水里,不也绿油油的?他把自己的佛珠解下来,塞到了尘手里,这串珠子,是我刚出家时用的,被耗子啃过个豁口,我没扔,盘了三十年,不也光溜了?

了尘摸着佛珠上的豁口,像摸着块发烫的烙铁。

到了第十天,扫地的扫帚断了根竹枝,了尘蹲在地上捡,发现茅厕墙角的砖缝里长出株野菊,黄灿灿的,顶着露珠。他忽然想起师弟发热时,自己没钱抓药,急得在山门外转圈,看见那绣牡丹的钱袋从香客兜里滑出来,鬼使神差就捡了——不,是揣进了怀里。

这花能活。明心禅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个破瓦罐,移到罐里,浇点淘米水。

了尘把野菊移进瓦罐,摆在茅厕门口,像个小太阳。从那天起,他扫完地总蹲在瓦罐前发呆,有时会笑,有时会掉眼泪。

入秋时,寺里要翻修藏经阁,缺个记账的。明心禅师点了了尘:你字写得周正,去管管笔墨。

慧能急得跳脚:师父!他是犯过错的人!

犯过错的人,才更懂啥叫对。明心禅师往藏经阁走,木屐踩过落叶,沙沙响,你去伙房帮厨吧,最近香客多,馒头蒸得不够。

了尘记账时,指尖总悬在笔尖上,像怕墨汁脏了账本。有回发现采买的和尚多报了二十文钱,他攥着账本去找明心禅师,手心全是汗。

你说该咋办?明心禅师正给野菊浇水,那花已蹿到半人高,开得泼泼洒洒。

让他把钱还回来,罚他抄三遍《心经》。了尘的声音不抖了,但别声张,他家里有个瞎眼老娘。

明心禅师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你看,这就叫懂了。

冬月初,山下来了个小沙弥,偷了供桌上的苹果,被香客逮住,哭得抽噎不止。众人又嚷嚷着要送官,了尘突然站出来,把小沙弥护在身后。

他怀里揣着药呢。了尘从沙弥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包退烧药,后山的破庙里,还躺着个生病的老和尚,是他师父。

他蹲下来,给小沙弥擦眼泪,指腹蹭过孩子冻裂的脸颊:我以前也做过糊涂事,师父没赶我走。他从怀里摸出串佛珠,是那串有豁口的,这珠子你拿着,冷了就攥着,能热乎点。

小沙弥攥着佛珠,眼睛瞪得溜圆:真的?

真的。了尘指着藏经阁的方向,那里有火盆,去烤烤手,我给你拿两个馒头。

香客们看着这一幕,有人悄悄说:这和尚,跟当初不一样了。胖香客也在场,他摸了摸袖袋,那里装着给孙子买的糖,犹豫了下,塞给小沙弥:拿着,甜的。

年关时,明心禅师把了尘叫到禅房,指着墙上的《渡人图》:你看这画里的船,渡人时,船自己不也在往前走?他把自己常穿的灰布袍递过去,开春后,你去前山的分寺吧,那里缺个管事的。

了尘捧着袍子,指尖摸着磨出的毛边:师父,我不走。他从怀里掏出个新做的钱袋,蓝布面,上面绣着朵野菊,这是给您的,我学了半年刺绣,针脚糙得很。

明心禅师接过钱袋,往里面塞了把瓜子:留着吧,寺里的经卷,你还没抄完呢。

转年清明,有个穿补丁衫的汉子跪在寺门口,说自己偷了邻居的耕牛,被追得走投无路。了尘把他扶起来,带他去看那株野菊——如今已爬满了半面墙,黄得晃眼。

我以前偷过钱袋。了尘给汉子倒了碗热茶,师父说,错了别怕,怕的是不回头。他往汉子手里塞了把种子,后山的地荒着,种点豆子,秋天能换不少钱,够赔耕牛了。

汉子攥着种子,指节发白:真的能行?

你看这野菊。了尘指着墙头的花,从茅厕边挪过来的,不也开得好好的?

夕阳斜斜照进寺门,明心禅师站在菩提树下,看着了尘给汉子讲耕种的法子,手里转着那串有豁口的佛珠。木珠碰着木珠,沙沙的响,像在说:你看,渡人的船,从来都在自己的桨上。

香客们还在焚香许愿,有人求发财,有人求平安。王婶提着豆腐筐经过,看见那株野菊,笑着对身边的人说:这花啊,当初差点被当成野草拔了,多亏了禅师心善。

风穿过殿角的风铃,叮铃铃响。了尘正教汉子辨认豆子的好坏,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铺了层金粉。明心禅师低头笑了,指尖的佛珠转得更慢,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刚出家时,也曾因打翻供灯被师父罚跪,师父说:灯灭了能再点,心灭了,就啥都没了。

如今,那盏供灯还在殿里亮着,油添了一次又一次,灯芯换了一根又一根,像月隐寺的故事,也像这世间的人——谁没跌过跤?关键是有人扶一把,有人指条路,然后自己站起来,再去扶别人。

就像那串有豁口的佛珠,磨着磨着,豁口成了记号,倒比光滑的珠子更让人记挂。就像那个绣野菊的钱袋,装过铜钱,装过瓜子,装过春天的种子,最后装下的,是比这些都重的东西——一颗懂得原谅,也懂得成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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